夜深人静,镇北城节度使府内,属于皇后和太子的院落却依旧亮着灯火。
太子楚辰略显烦躁地踱着步,年轻的脸上满是与年龄不符的焦虑和沉重:“母后,王先生他……他那些济养堂的人,动作是不是太频繁了些?石砚、林风结交士子,铁牛、侯七混迹市井军营……他们到底想干什么?”
皇后白清霜端坐椅上,烛光映照着她略显苍白却依旧雍容的面庞。
她轻叹一声,语气中充满了无奈与疲惫:“辰儿,稍安勿躁。王先生此举,虽显急切,却也……情有可原。他并非白家嫡系,又有大抱负,自然要将自己人烙入边州。而且,如今我们母子与白家,皆需倚仗他的力量对抗楚岳老贼,有些事,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可是……”楚辰猛地停下脚步,声音带着不甘,“他这是在培植私党,收买人心!长此以往,只怕驱狼吞虎,楚岳未除,又生一患!”
白清霜眼中闪过一丝复杂:“辰儿,正如为娘所说,眼下我们离不开王至诚。楚岳老贼势大,朝廷中枢几乎尽入其手,加之其实力强大,若无王至诚这等绝世强者、当世奇才鼎力相助,我们很难拨乱反正…白家虽强,但要限制神融大楚国运的楚岳老贼,亦是力有未逮。元君只能主场作战,保证楚岳攻不进边州基本盘,要想真正让楚岳老贼伏诛,王至诚,是我们必须借助的‘外力’,哪怕这外力……有隐患,可能伤及自身!”
她站起身,走到窗边,望着窗外边州清冷的月色,幽幽道:“至于白家……你外公、舅舅他们,自然也有他们的算计。他们既要用王至诚,也在防王至诚。那些济养堂少年的动作,看似隐秘,实则大半都在白家监控之下。就先让你外公、舅舅他们替我们看住王至诚吧!当然,也让王至诚替我们看住你外公、舅舅他们!”
楚辰闻言,沉默下来,拳头紧紧握起。
自从到达边州后,他始终感到一种深深的无力感,明明身为大楚太子,未来的天下之主,此刻却要仰人鼻息,甚至连对可能威胁到自己统治的人,都无法采取任何有效的制约措施。
这种受制于人的感觉,比在京城被软禁、被边缘化时,更让他感到屈辱和窒息。
与此同时,在白擎天的书房内,一场关于王至诚及其班底的讨论也在进行。
白兴业将一份粗略的报告放在父亲的书桌上,眉头紧锁:“父亲,这是近日来那些济养堂少年的动向汇总。石砚、林风等人已与州学教谕、几位本地颇有名望的老秀才搭上了线,谈论多是经义诗文,但也偶有涉及边州吏治、赋税。铁牛、侯七等人,则与城西军营的几个队正、还有几个地头蛇有所接触,打听的多是些军中轶事、江湖传闻。看似无甚紧要,但渗透之意,已然明显。”
白擎天翻阅着报告,面色沉静,看不出喜怒:“效率不低,目标也算明确。王至诚这是在不遗余力地想要摸清边州的底细啊!”
白兴业接口道:“父亲,是否要加派人手,盯得更紧一些?或者……适当敲打一下,让他们知道,这边州,是谁做主?”
白擎天缓缓摇头:“盯得太紧,反而显得我们小气,容易引发王至诚的警惕甚至反弹。至于敲打……现在还不是时候。楚岳的威胁近在眼前,我们与王至诚的联盟不能出现裂痕。只要他们不触及军机要务,不煽动民变,不挖我白家根基,这些皮毛信息,让他知道也无妨。何况……”
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精光:“我们真正的根基和依仗,又岂是这群半大孩子一时能够摸清的!”
听到父亲这话,白兴业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眉头也是瞬间舒缓了开来。
与此同时,在白府另一处较为宽敞的院落内,白擎海正悠闲地修剪着一盆虬劲的松柏盆景。
他的两个儿子,白兴义和白兴武,则坐在一旁的石凳上,谈论的同样是王至诚及其麾下那些济养堂少年。
白兴武刚从军营回来,身上还带着风尘与一丝肃杀之气,他灌了一口凉茶,嘿然笑道:“父亲,大哥,你们是没看见,王至诚手下那个叫铁牛的小子,有点意思。看着憨憨壮壮,力气却是不小,今天在校场跟咱们一个队正掰腕子,愣是赢了。赢了他也不张扬,反而拉着那队正讨教军中合击之术,话里话外透着股虚心好学的劲儿。还有那个侯七,滑溜得像条泥鳅,在城西那片三教九流的地方混得挺开,消息灵通得很。”
白兴义作为白芷兰的生父,神情则要复杂一些,他叹了口气:“这些少年,确实都是好苗子,王至诚……调教人的本事也是一流。只是他们这般活跃,大伯和兴业那边,怕是又要多想了。”
白擎海放下手中的小剪,拿起布巾擦了擦手,脸上露出一丝老谋深算的笑意:“多想?他们自然要多想。你大伯是家主,兴业是世子,他们考虑的是白家的整体利益和未来的皇图霸业。王至诚表现得越出色,越有野心,他们自然就越忌惮,担心为他人做嫁衣。”
他走到儿子们身边坐下,语气中带着几分超然:“但对我们这一房而言,事情却要简单得多。”
他看向白兴义,拍了拍他的肩膀:“兴义,芷兰马上就要嫁给王至诚了。这是铁一般的事实。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无论将来这天下是你大伯坐,还是他王至诚真有那份气运和本事……更进一步,我们这一房,都有一条稳固的富贵路!”
白兴武也反应过来,点头附和道:“父亲说的是。大伯若成功,我们白家自然是皇亲国戚,但皇位肯定是大伯和兴业哥他们的。若是王至诚成功……我们同样是正儿八经的皇亲国戚!芷兰现在是正妻,将来就是皇后!无论他们谁赢,对我们来说,差距都不是太大!”
白擎海满意地点点头:“正是此理。所以,王至诚有野心,对我们而言,未必是坏事,甚至可能是好事。只要这野心不直接损害我们这一房的根本利益……你大伯和兴业要防他、用他,那是他们作为家主和世子必须要做的权衡。而我们,在必要时,甚至可以暗中给他一些方便,加深这份香火情。”
他顿了顿,又回到那些济养堂少年的话题上:“至于那些小子们的动作,盯着点,知道个大概动向就行了。你大伯他们事务繁忙,要操心整个边州的军政大事,边防、赋税、与草原西域的外交,哪一样不是千头万绪?不可能把全部精力都放在几个半大孩子身上。我们这边也一样,兴武要带兵,我要处理族内不少杂务,兴义你也要打理自家的产业,哪有那么多闲人时时刻刻去盯梢?能知道他们大概在接触哪些层面,没有越界插手军机要务或者试图煽动什么,也就够了。细节之处,就不必过多关注了!”
白兴义闻言,心中的那点纠结也散去不少,苦笑道:“父亲这么一说,倒是我钻牛角尖了。只要芷兰地位稳固,王至诚能成事,对我们这一房确实是利大于弊,最起码差距不大。那些少年郎,就让他们蹦跶去吧,翻不了天。”
白擎海捋了捋胡须,眼中闪烁着精明的光芒:“没错。这盘大棋,我们这一房已经落下了一记妙手。接下来,就是稳坐钓鱼台,看你大伯和王至诚这两条强龙联手战楚岳,并博弈了!只要打倒了楚岳,无论你大伯和王至诚他们之间谁胜谁负,我们……皆可从容应对。”
夜色渐深,白擎海院落内的对话充满了现实的算计与对自身定位的清晰认知。
与白擎天书房内的凝重和皇后太子院落里的忧惧不同,这里弥漫着的是一种基于联姻关系的、更为超脱甚至带点投机意味的平静。
对于白擎海一系而言,王至诚的野心,已然从需要警惕的威胁,部分转变为了可以期待的潜力。
而那份对济养堂少年们“无法事事巨细”的监控,在他们看来,也并非不可接受的缺陷,反而是某种可以灵活操作的余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