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至诚随着一众武贡士,在礼部和兵部官员的引导下,沉默而有序地退出紫宸殿广场,沿着来时的汉白玉宫道,向皇城外走去。
相较于入宫时的紧张与期待,此刻的队伍气氛略显微妙。
每个人都尽力保持着面容的平静,但眼神交汇处,难免有忐忑、有期许,也有对刚才御前表现的暗自回味。
高大的宫墙投下长长的阴影,将众人笼罩其中,唯有靴底踏在石板上的声音,规律而清晰,更衬出这皇家禁地的肃静与压抑。
王至诚目光平静地扫过沿途景象。
巍峨的宫殿群在午后阳光下闪耀着辉煌的金光,飞檐斗拱,雕梁画栋,极尽奢华与威严。
巡逻的禁军士兵甲胄鲜明,眼神锐利,气息沉稳,显然皆是百中选一的精锐。
此时的大楚皇朝正值鼎盛中期,国富民丰。
在武贡士们离开皇宫的过程中,偶尔有身着绯袍、紫袍的高官大员乘坐轿辇或缓步经过。
他们所经过之时,会不自觉的打量王至诚等新科武贡士几眼,甚至点点头,以示打招呼。
每每这时,引导的官员都会放缓脚步,微微垂首以示敬意。
王至诚等新科武贡士们亦然!
这恢弘壮丽的皇宫,是天下权力的中心,也是无数野心与算计交织的漩涡。
离开皇宫的路上,王至诚的思绪,不由地从刚才的殿试,飘向了更深远的地方,飘向了那位端坐龙椅之上、眉宇间带着一丝威严的皇帝,以及那位已然致仕还乡的内阁首辅崔琰。
“现任皇帝继位之前,和崔琰的关系不错……二十余年前,崔琰因言获罪,被前任皇帝一贬到底。后来现任皇帝上位,崔琰就顺势开始重新起势。”
王至诚心中默默梳理着已知的信息脉络,“世人都说是崔琰运气好,守得云开见月明,遇到了赏识他的明主。”
但以王至诚前世积累的历史见识和权谋视角来看,这看似顺理成章的“前贬后用”“君明臣贤”,背后恐怕远非“运气”二字所能概括。
“前任皇帝贬黜崔琰,是否本就是为继任者铺路的一步棋?一场精心设计的‘双簧’?”王至诚暗自思忖。
一位敢于直谏、能力突出、素有清望、和继承人相交莫逆的壮年干才,突然被人生末年的老皇帝打压,瞬间边缘化,这必然会积累相当的同情分和声望。
待到新帝登基,一举提拔这位“蒙冤”的旧臣,不仅示天下以新政气象,更能让崔琰对新帝感恩戴德,从而让新帝收获一位能力与忠诚皆具的股肱之臣。
这一贬一升之间,崔琰瞬间就变成了新帝的“自己人”。
就算崔琰看明白了一些事,但在事实面前、在天下舆论面前,他也只能选择成为忠贞不二的忠臣。
若一切果真如王至诚推测,那前任皇帝的政治手腕和对继承人的扶持,可谓深谋远虑。
然而,更值得玩味的是眼下。
崔琰作为新帝一手提拔起来的首辅,按理说应是帝心最稳才对。
可为何在位数年之后,皇帝会允许,甚至可能是推动崔琰与势力本就不小的次辅李初昭之间的斗争白热化,并最终让这场斗争以崔琰“称病致仕”告终,让李初昭接任了崔琰的首辅之位?
“鸟尽弓藏?兔死狗烹?”王至诚旋即否定了这个过于简单的想法。
崔琰虽致仕,但并未被清算,其门生故旧仍在朝野,影响力犹存,远未到“藏弓烹狗”的地步。
“那么,是制衡?”王至诚眼中闪过一丝更深的思考,“崔琰系皇帝提拔,在朝中根基渐深,或许已让皇帝感到了一丝尾大不掉的威胁?同时利用李初昭的锐气(或者说狠辣)来推行一些皇帝想做却不便亲自出手的事情?”
“可是李初昭的势力可不比崔琰弱!又或者……皇帝的目的,是为了‘除草’,让‘草’长得茂盛一些,让‘草’和‘苗’区分开来,从而一举除掉。”
想到“除草”二字,王至诚心中凛然。
若真是如此,那位高坐龙椅上的皇帝,其心术之深、手段之狠,恐怕远超外人想象。
而且李初昭的处境,恐怕也…
崔琰的致仕,或许也并非斗争的结束,而只是皇帝新一轮棋局的开始。
“还是说…”思绪转动间,王至诚又想到了这个世界与前世的不同,想到了崔琰的神魂境界。
“至于我……”想到自身的情况,王至诚嘴角勾起一丝弧度,眼眸深处闪过一丝莫名。
他虽因与崔家的特殊关系,在外人眼中早已被打上了“崔琰一系”的烙印。
李初昭一系视他为潜在威胁,而崔琰的“故交好友”们,如付文才之辈,又因的“不主动靠拢”而心生不满。
但…
“当自身足够强大时,外界的一切都是清风拂面!”
王至诚深吸一口气,将纷繁的思绪压下。
当前最重要的,依旧是提升实力,无论是武道,还是更为关键的神魂之道。
就在王至诚思绪流转间,队伍已行至承天门外。
沉重的宫门在身后缓缓合拢,将那片金碧辉煌与暗流涌动暂时隔绝。
宫外的空气似乎都轻松了几分,不少武贡士明显松了口气,开始三三两两地低声交谈起来。
“王兄!王兄!”一个洪亮的声音响起,只见雷豹大步流星地挤过人群,来到王至诚身边,黝黑的脸上洋溢着兴奋之色,“总算出来了!这皇宫里头,规矩忒大,憋死俺了!”
王至诚看着他那毫不作伪的神情(似乎没有受到之前些许不愉快的影响),笑道:“雷兄在御前演武时,那套斧法可是虎虎生风,气势十足,想必是入了陛下和诸位大人的眼了。那应该就是西川雷家的裂石十三式吧!”
雷豹嘿嘿一笑,挠了挠头:“确是家传的裂石十三式,王兄眼界高明!俺就是个粗人,就会这点实在把式。比不得王兄你,那枪法耍得,跟画儿似的,好看又厉害!还有那策问……”
他压低了些声音,“俺偷偷瞅见几个兵部的老大人看你答卷时,都在点头呢!俺那字写得跟鸡刨的似的,练也练不出来!策论也就是想到啥写啥,俺始终觉得要主动出击,把那帮草原蛮子打服为止,也不知道合不合陛下、上官胃口。”
王至诚安慰道:“雷兄性情豪迈,主张正面破敌,亦是堂堂正正之道,符合雷兄风格。兵法策问,本就无绝对标准,言之成理,切合实际便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