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文渊静静地听着,心中却是另一番想法。
他深知王至诚的为人,那份看似“高傲”的背后,实则是极强的独立性和对自身道路的绝对自信。
王至诚不愿依附任何势力,只想凭真才实学立足,这份心志,沈文渊内心是敬佩的。
但他此刻不能反驳老师,只能表面附和道:“老师说的是。王兄……或许确是醉心学问,不谙世事。又或者……年少气盛,觉得凭己身之力足以闯出一片天地,不愿借重外力。”
“不愿借重外力?”付文才嗤笑一声,带着几分嘲讽,“他以为科场、官场是那么简单的?单打独斗能成什么事?崔相在时,我等齐心协力,方能与李相一系分庭抗礼。如今崔相致仕,我等更应抱团取暖,互相扶持,方能在这朝堂之上立足。他王至诚倒好,一来就摆出一副独善其身的姿态,这让外人怎么看?岂不是让人觉得,连崔相的‘自家人’都不看好我们,急于划清界限?”
付文才越说,语气中的不满越明显。
这不仅仅是针对王至诚个人,更是折射出崔琰致仕后,其派系内部出现的人心浮动和焦虑感。
王至诚的行为,在他们看来,无疑是在这种微妙的时刻,给了他们一种极为消极的暗示。
沈文渊心中暗叹,他能理解老师的焦虑和不满,官场沉浮,确实需要盟友。
但他更深知,王至诚绝非池中之物,其志恐怕远不止于在崔相派系中谋求一席之地。
强行将他拉入阵营,或许反而会适得其反。
他只能委婉的劝说道:“老师息怒。王兄或许有他自己的想法和顾虑。况且,如今文试榜未放,一切尚未可知。或许待他真正踏入仕途,经历些风雨,便会明白老师的苦心和世道之艰。”
付文才看了沈文渊一眼,似乎察觉到他话语中的保留,冷哼一声:“但愿如此吧!文渊,你与他交好,有机会还是要多劝劝他。木秀于林,风必摧之。过刚易折的道理,他终究要明白。光有才学,不通世故,在这京城是走不远的。”
“学生谨记老师教诲。”沈文渊躬身应道。
但他心中已然决定,绝不会去对王至诚进行所谓的“劝说”。
他敬重王至诚,更相信王至诚的选择。
在他心中,王至诚那种看似“不合时宜”的独立与骄傲,恰恰是其最耀眼的光芒。
而老师他们所纠结的派系之争、人情网络,或许对他和老师这种普通人而言很重要,但在王至诚王兄眼中,或许根本就不是最重要的舞台。
这种认知上的差异,让沈文渊在恭敬的外表下,始终保持着一份清醒。
文会试放榜尚需时日(每一届文会试阅卷几乎都要一个月左右),但武进士的最终排名——武殿试,却在短短五天后便紧锣密鼓地开始了。
这效率,再次体现了文武之道的不同。
这一日,天还未亮,新科武贡士们便齐聚皇城承天门外。
在礼部和兵部官员的引导下,经过严格的检查,众武贡士们鱼贯而入,穿过重重宫阙,最终来到了举行武殿试的场所——皇宫西苑的紫宸殿前广场。
这是王至诚第一次踏入这象征着天下权力核心的皇宫禁地。
但见殿宇巍峨,琉璃瓦在晨曦中闪烁着金光,汉白玉栏杆雕刻精美,广场宽阔平整,足以容纳千军万马操演。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庄严肃穆的气息,令人不由自主地屏息凝神。
百官分列两旁,兵部、五军都督府的要员,以及诸多勋贵武将皆在其列。
他们的目光如同实质,扫过每一位武贡士,带着审视、期待,或许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考教。
终于,钟鼓齐鸣,净鞭三响,司礼监太监高声唱喏:“陛下驾到——!”
全场顿时鸦雀无声,所有人躬身垂首。
王至诚随着众人行礼,眼角的余光瞥见一队仪仗簇拥着一位身着明黄色龙袍的中年男子,缓步登上紫宸殿前的高台,在龙椅上坐下。
那便是大楚皇朝当今的天子,看上去约莫四十来岁年纪,面容清癯,眼神深邃,不怒自威,但眉宇间似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众卿平身。”皇帝的声音平和,却清晰地传遍广场。
“谢陛下!”众人起身。
武殿试的流程果然如外界所知,相对简单。
首先便是“御前演武”,即展示个人武艺。
并非捉对厮杀,而是依次上前,在指定的场地内演练自己最擅长的武功,可以是拳脚、兵器,也可以是弓马(限于场地,弓马多为静态展示拉力或准头)。
这对王至诚而言并无难度。
他抽签顺序靠中。
轮到他时,他选择了演练枪法。
一杆普通的长枪在王至诚手中宛如活了过来,“锁喉枪法”施展开来,时而如灵蛇出洞,迅疾诡谲;时而如大江奔流,气势磅礴;时而又如柳絮随风,轻灵莫测。
他并未刻意追求视觉上的华丽,但每一个动作都精准到位,劲力含而不露,却又让人感到其中蕴含的爆发力。
更关键的是,他演练时心神沉静,神魂之力自然流转,使得他的动作带着一种独特的韵律和美感,仿佛与周围环境融为一体,给人一种“道法自然”的观感。
这番演练,不仅展示了精湛的技艺,更透出一种超越招式本身的武道意境,让高台上的皇帝目光闪动,也让诸多武将勋贵微微颔首。
演武之后,便是兵法策问。
题目由皇帝亲自提出,但明眼人都知道,这题目多半出自在场的某位兵部大佬或都督府勋贵之手。
今年的题目是:“北疆草原部族,时叛时附,剿抚之争,历来有之。今若命尔领兵三千,戍守边陲要镇,当以何策使之久安?”
这道题颇为实际,考验的是镇守边关的方略,而非大规模征伐。
众武贡士们各有思考。
有的主张主动出击,扫荡部落,以绝后患;有的主张坚壁清野,固守待援;有的则主张分化拉拢,以夷制夷。
至于王至诚……
他结合老道士记忆中的边患治理经验、前世记忆中的历史和自己的思考,写道:“……学生以为,草原之患,根在于生计。其地苦寒,物产不丰,遇白灾黑灾,则牲畜冻毙,部民无以为生,遂南下劫掠。故单纯剿或抚,皆非长久之计。当以守为本,以屯为基,以通为辅。择险要处筑城屯兵,练精兵,备粮秣,使敌无可乘之机;于要塞附近开水渠,兴屯田,不仅可自给,亦可吸引部分贫弱部落依附,渐行汉化;同时,严格限制铁器、盐茶等物资流出,而开放布匹、粮食等生活必需之公平互市,使其有所求,亦有所忌。恩威并施,刚柔相济,方能使边境渐趋安稳。若遇小股窜犯,则坚决打击;若遇大部来降,则妥善安置,以示怀柔。如此,久而久之,方可使北疆渐成藩篱,而非痈疽。”
他的策略,重在“治本”与“长期经营”,强调军事防御、经济控制和分化手段的结合,既务实又有长远眼光,与那些武贡士们一味喊打喊杀或单纯怀柔的答卷相比,显得尤为突出。
而且王至诚文武双修,他的书法本就极佳,此刻静心书写,更是笔走龙蛇,结构严谨,骨力遒劲,又带着一丝飘逸之气,在所有武贡士的试卷中,堪称鹤立鸡群,首先在“字”上就能为他赢得不少好感分。
殿试过程持续了大半日。
所有程序结束后,皇帝勉励了众贡士们几句,便起驾回宫。
武贡士们也在官员的引导下,有序退出皇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