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侍听见皇帝的话,愣了一瞬。
但皇帝却并没有解释的意思。
皇帝思绪转动,回想起了王至诚殿试文章中的锋芒与那条陈时弊的勇气,再对比此刻他接到“公主府家令”任命后的沉静,心中对王至诚的评价,不禁又拔高了一层,当然也对王至诚更警惕了一层。
这潭京城的水,本就浑浊不堪,各方势力纠缠。
他将这新出炉的“双鼎甲”投入公主府,既是一种试探,也是一种隔离,更是一种布局。
不过,王至诚的平静,无疑让这步棋的效果,变得更加难以预测起来。
“朕知道了,你退下吧!”皇帝挥了挥手,重新拿起一份奏章,目光却似乎穿透了纸背,落在了更远的地方。
王至诚……
朕,很期待你在公主府的表现。
……
王至诚身兼翰林院修撰、二等侍卫、宸华公主府家令三职的消息,如同在滚沸的油锅里泼进一瓢冷水,瞬间在京城各个圈子里炸开了锅。
这前所未有的任职组合,引发了无数猜测与议论,其风向在士林与武者群体中更是截然不同。
在文人士子聚集的茶楼酒肆、书院会馆,议论之声大多带着惊诧与一丝难以言喻的惋惜。
“听闻了吗?那位文武双鼎甲的王状元,竟被派去了宸华公主府当家令!”一位青衫士子摇着头,语气中满是不可思议。
“怎会不知?如今京城谁不在议论此事?唉,可惜了王状元满腹经纶,一身文武艺,竟要去打理公主府的庶务?这……这岂不是让千里马去拉磨盘?”旁边有人附和,痛心疾首。
“慎言!慎言!”一位年长些的儒生压低声音,“陛下如此安排,必有深意。或许……是存了招婿之心?”
“招婿?”先前那青衫士子一愣,随即面色变得古怪起来,“若真是如此……福兮?祸兮?”
这话引得周围一阵沉默。
大楚皇朝,驸马都尉看似尊荣,实则限制极多。
一旦尚主,便几乎断绝了掌握实权、参与核心朝政的可能,多半是领些虚衔,富贵闲人一辈子。
对于有志于“兼济天下”的臣子而言,这无异于政治生命的终结。
王至诚这等千年奇才,若果真被选为驸马,在不少士人看来,无疑是折断了其即将翱翔九天的翅膀,是为大不幸。
然而,也有人持不同看法。
“尔等何必杞人忧天?宸华公主深得圣心,容貌才华亦是顶尖。王状元若真能尚主,便是皇亲国戚,一生富贵荣华,安稳顺遂,岂不胜过在朝堂之上与人倾轧争斗?更何况,陛下既保留其翰林院修撰之职与二等侍卫衔,未必没有其他考量。或许这只是磨砺心性的一步呢?”
这番论调,则更多是从安稳富贵、圣意难测的角度出发,认为王至诚是得了天大的好福气。
而在武者、勋贵乃至部分中低层军官的圈子里,看法则更为直接和复杂。
“王探花去公主府当家令?嘿!这文人皇帝,果然还是信不过我们武人!”有粗豪的武人愤愤不平,将此举视为对武探花功名的轻视,“齐太祖旧事都过去近千年了,还如此防备!好好的一个武探花,不让其入军中效力,反而塞进女人堆里,成何体统!当然,也怪王探花自己,明明已得武探花功名,还去考什么文试…这下好了吧?!”
但也有人看得更深:“未必是防备!陛下让其保留二等侍卫衔,还能参阅兵部邸报、上陈条陈,这分明是留了后路。或许公主府只是个跳板,暂避风头而已。别忘了,他现在可是众矢之的。”
“跳板?我看是囚笼吧!进了那公主府,再想出来执掌兵权,难如登天!”先前那人依旧不满。
而最为现实的变化,则发生在那些曾经或明或暗向王至诚抛出过联姻橄榄枝的家族中。
此前,尽管王至诚兼挑两房且与崔家、现任首辅大相公李初昭关系莫名,但因其“文武双鼎甲”的光环太过耀眼,仍让不少家族愿意冒险投资,尤其是针对王家二房正妻之位。
可“宸华公主府家令”这个任命一出,几乎所有人都立刻偃旗息鼓。
“父亲,那王家二房正妻之事……”某位曾意图联姻的富商之子试探着问道。
“闭嘴!此事休要再提!”其父脸色一沉,断然喝道,“没看到陛下的意思吗?让王至诚去公主府当家令,这信号再明显不过!十有八九是内定了驸马!谁敢在这个时候再去提亲,岂不是打陛下的脸?与天家争婿,你有几个脑袋?”
类似的情景在多个家族中上演。
无论他们原本是看中王至诚的潜力,还是真心欣赏其才华,在“可能尚主”这层浓厚的疑云面前,都不得不选择退缩。
天威难测,谁也不敢在这个节骨眼上去触霉头。
一时间,原本门庭若市的青云阁,居然瞬间变得冷清了不少,倒是让王至诚真正落得了个清净。
只是青云阁掌柜就不好受了!
享受过之前的热度,他对如今生意的冷清十分不适应!
外界纷扰,猜疑、惋惜、嘲讽、观望皆有之,但所有人都达成了一个共识:王至诚这位千年奇才的仕途,因此番任命,蒙上了一层厚厚的、令人捉摸不透的迷雾。
他究竟是会如流星般坠入皇家苑囿,还是能另辟蹊径,破雾而出?
无人能知!
王至诚这石破天惊的任职消息,自然也传到了尚未离京的沈文渊和李慕白耳中。
沈文渊因探花之身,已被授职翰林院编修(正七品)。
听到消息时,他正在品茶,手一抖,险些将茶水洒在簇新的官袍上。
“公主府……家令?”沈文渊放下茶杯,眉头紧紧锁起,脸上满是难以置信与深深的忧虑,“陛下此举…哎!至诚兄文武双全,乃国之栋材,理应在翰林院韬光养晦,或于六部观政历练,将来方可大用。如今却……齐太祖,害人不浅!”
他对面坐着的,正是今科三甲进士,如今正在焦急等待吏部授官消息的李慕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