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回头，只见崔琰在家仆的拱卫下，不知何时来到了厅堂门口，面色不悦。
他显然已经听到了一些动静，所以这才出来。
刘氏等人见状，立刻收敛了嚣张气焰，纷纷上前行礼告状：“父亲\/伯父\/叔公，您可要为我们做主啊！雨茵她一回来就出言不逊，顶撞长辈……”
“够了。”崔琰打断她们的话，目光扫过众人，最后落在崔雨茵身上，淡淡道：“雨茵刚回来，一路辛苦。有什么话，进来说吧。其他人，都散了。”
他这话各打五十大板，并未偏袒任何一方，既打断了刘氏等人的攻势，维持了表面的平静，也未对她们之前的刁难有任何斥责。
崔雨茵心中那股郁气却并未因此消散。
祖父这种和稀泥的态度，让她感到一阵失望。
但她看着祖父苍老的面庞，想到小时候为数不多得到他温和对待的时刻，终究还是忍下了这口气。
她深吸一口气，拉着两个孩子，低声道：“杰儿，瑞儿，随娘进去拜见曾外祖父。”
进入布置典雅却透着沉闷气息的书房，崔琰屏退了左右，只留下祖孙四人……
崔琰看着崔雨茵，语气平淡：“八年不见，你的性子倒是刚烈了不少。”
崔雨茵垂眸：“孙女不敢。只是人言可畏，有些事，不得不辩白清楚。”
“辩白？”崔琰微微挑眉，“所以你就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斥责你的婶婶姐妹们是‘长舌妇人’？这就是你八年王家生活学到的规矩？”
崔琰这话中带着明显的责备，崔雨茵心中的火气“噌”地又冒了上来。
她抬起头，直视崔琰：“祖父！您只听到我反驳，可曾听到她们是如何羞辱于我？如何诋毁我孩子的？她们耻笑我王家兼挑之事时，可曾记得，与王家的婚约，本不是我崔雨茵的！是崔家需要维系与我公公王光录的关系，是崔家需要王家每年送上的巨额金银，才让我顶替了嫡姐，嫁入王家！她们今日能在这里锦衣玉食、呼奴唤婢、有心思想着如何羞辱他人，靠的是谁？难道不正是她们口中‘不清不白’的我，和我那‘商贾算计’的公公，每年源源不断送上来的真金白银，养着崔家这群不事生产、只知内斗的……的……”
她终究还是保留了一丝理智，没有将“废物”二字说出口，但意思已经再明白不过。
崔琰的脸色沉了下去，他猛地一拍桌子：“放肆！崔雨茵，这就是你对祖父说话的态度？对家族的态度？你眼里还有没有孝道！有没有家族！”
积压了八年的委屈、不甘、愤怒，在这一刻终于冲垮了崔雨茵的忍耐底线。
当然，这也是因为她现在有了底气！
人啊，一旦有了底气，就不想再受窝囊气！
她眼眶泛红，却倔强地不让泪水落下，声音带着颤音，却异常清晰：“孝道？家族？祖父，您问我孝道？问我家族？那我倒要问问，当年我母亲早逝，无人看顾时，关爱在哪里？当我被当作棋子推出去完成一桩无人愿嫁的婚约时，家族又是什么？我在王家八年，崔家可曾有一封问候书信？可曾有一次年节礼物是真心给我或我孩子的？没有！只有防着我借崔家名头行事的警告！只有心安理得收下王家供奉的冷漠！”
“如今，您回来了。她们觉得有了靠山，就可以肆意践踏我的尊严？您却只轻描淡写地说一句‘成何体统’！这就是崔家的孝道？这就是您口中的家族？”
她越说越激动，胸脯剧烈起伏，神魂剧烈波动，似乎月神悲怒：“您问我眼里还有没有家族？那我告诉您，有！但我眼中的家族，是王家，不是这群蛀虫！不是这些只会窝里横的废物！我今日回来，是看在您是我祖父，小时候您曾给过我些许温暖的份上！不是回来认这群所谓的亲人，不是回来受气的！”
崔琰被这一连串的抢白和质问顶得脸色铁青，他胡须微颤，指着崔雨茵，怒道：“你……你……逆女！不孝之极！你给我滚出去！”
“好！好！！我走！！！”崔雨茵一把拉过两个孩子，转身就向外走，没有丝毫犹豫。
走到门口，她突然停下脚步，却没有回头，只是冷冷地丢下一句话：“祖父，您好生保重。至于崔家，若都是这般模样，我不回也罢！王家的供奉，我看也该重新掂量掂量了！”
说完，她决绝地拉着两个孩子，快步离开了书房，离开了这个让她感到窒息和冰冷的地方。
崔琰独自一人站在书房中，看着孙女愤然离去的背影，胸口剧烈起伏，脸上满是震怒与难以置信，但眼底深处，却是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与沉思。
崔琰缓缓坐回椅中，他脸上的震怒之色不知何时悄然褪去，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眼眸深处有细微的精光流转，那是远超常人精神力的外在体现。
若是有同等级的神魂修士在此，便能感知到，这位致仕老相爷的神魂之力，竟已凝练如深潭古井，晦涩而磅礴，赫然达到了阴神六转的高深境界！
崔琰并非专修神魂之道的修士，他志在经世济国，修炼神魂更多是文人雅士的一种传统和修养，用以明心见性、增强智慧。
然而，他两起两落，宦海浮沉数十载，执掌首辅大相公权柄五年，所见所历，所思所悟，早已远超寻常神魂修士。
这份对世事的洞察、对人心的把握、对天地道理的隐隐感悟，无形中极大地滋养了他的神魂。
使得他即便只是间歇性修炼，其进境也远超那些闭门苦修神魂之道的修士。
这正是此界高阶神魂修炼的奥秘之一——重感悟甚于苦修。
许多青史留名的大文人，其神魂修为往往都深不可测，只是不为常人所知罢了。
方才他看似被崔雨茵的“不孝”言行所激怒，实则，从他看见崔雨茵的那一刻起，他强大的神魂感知就察觉到了异常。
这个孙女，与他记忆中那个怯懦、神魂波动微弱的样子截然不同。
她的灵台一片清明，神魂凝练而内敛，竟隐隐透出阴神修士才有的那种圆融光泽！
这简直不可思议！
一介深闺妇人，常年困于后宅，相夫教子，能有多少深刻感悟来滋养神魂？
即便她幼时好奇练过那粗浅的《明月映江诀》，可缺乏阅历淬炼，能练到养神中期已是顶天，何以能进步如此神速？
因此，他方才故意以言语相激，甚至佯装震怒，就是要进一步刺激她，观察她情绪剧烈波动时神魂最真实的反应。
果然，在她愤然反驳、情绪激动之际，那层内敛的掩饰出现了一丝缝隙，让崔琰更加清晰地捕捉到了那属于阴神修士的、独特的魂力波动——虽然还很微弱，但本质已然不同。
“阴神境界……她竟然真的踏入了……”崔琰喃喃自语，眉头紧锁，“这绝非闭门造车可达成的。王家……或者说，她自身，究竟遇到了何等机缘？”
他第一时间排除了王至诚，那少年文武双全已是惊世骇俗，若还能在神魂一道上指点他人，那也太过匪夷所思了。
那么是王光录……？
崔琰的目光变得深邃起来。
这个八年未见的孙女，似乎成了一个大大的谜团。
她今日的锋芒毕露，恐怕不仅仅是积怨爆发，更有实力带来的底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