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鸣宴终散。
王至诚与沈文渊并肩走出贡院。
沈文渊低声道:“至诚兄,今日方知科场之外,另有天地。”
他的言语中颇有感慨。
王至诚望向前方省城繁华的街道,目光深邃:“沈兄,这仅是开始。前方的路,或许更需谨慎。”
经此一事,王至诚也对大楚皇朝的官场生态有了更直观的认识。
沈文渊重重点头:“文渊明白。日后,还望至诚兄多多提点。”
他已下定决心,与王至诚深入结交,甚至以王至诚为首。
王至诚与沈文渊又漫步长谈许久,回到客栈时已是月上中天。
而林文远回来得更晚,他胖乎乎的脸上泛着红光,带着一身酒气,却毫无醉意,眼神反而因获取了大量信息而异常明亮。
他先是去了张浩然和赵启明的房间,见两人情绪低落,宽慰了几句,便又来到王至诚的房间。
王至诚正与沈文渊在灯下品茶夜话。
“至诚兄,静深兄(沈文渊字),你们猜我今晚打听到多少消息?”林文远压低声音,脸上带着神秘的笑意,自顾自坐下,给自己倒了杯茶醒酒。
王至诚笑了笑:“看文远兄这般模样,想必收获颇丰。”
“何止颇丰!”林文远搓了搓手,“首先是今科解元,乃省城本地一位大儒的关门弟子,其文章四平八稳,宏阔大气,最合主考周侍郎的口味。据说周侍郎赞其有‘台阁气象’,点其为解元,无人有异议。第二名那位,是北边洪泽府知府的内侄,本身才学也是极好的,但据说其策论中关于漕运改革的观点,暗合了崔相……哦,就是至诚兄你嫂子那位祖父的一些主张,周侍郎虽不喜,但因其文章实在出色,压不下去,便点了个第二。”
他顿了顿,看向王至诚,语气变得有些意味深长:“至于至诚兄你……第七名的缘由,我也探听明白了。主要有二:其一,便是你的文章风骨太硬,直指时弊,尤其是策问中那些藏富于民、简化税制之言,虽切中要害,却让推崇‘朝廷威权’的周侍郎觉得刺眼,认为你‘年少锐气,不知收敛’,‘需挫其锋芒,以磨心性’。其二嘛……”
林文远略一迟疑,还是说了出来:“周侍郎私下曾言,‘科场取士,当以文事为重。既已侥幸武途得捷,又何须再来文场争竞?文武相轻,古已有之,他既心慕武道,文榜之上,便不必过于凸显了’。这话……虽有些偏颇,但也代表了一部分文官的看法。”
沈文渊闻言,眉头紧锁:“岂有此理!文章优劣,自有公论,岂能因至诚兄兼修武道而刻意贬低?此非公正之道!”
王至诚却抬手止住了他,面色平静如水:“无妨,我早有所料。能有此排名,我已满足。再说,能中举,目的已达,名次之争,无关紧要。”
他的神魂修为让他早已超脱于此等意气之争,更关注实质。
林文远点点头,又道:“还有一事。席间,李慕白主动寻我说话了许多。”
“哦?”王至诚微微挑眉。
“他……态度与以往大不相同。”林文远道,“言语间颇为感慨,说当年年少气盛,多有得罪。如今看来,至诚兄你文武双全,才识远胜于他,他心服口服。又言大家同出清河府,将来若有机会同朝为官,还望能互相提携,莫要因旧事而心生芥蒂。”
林文远笑了笑,“我看他确有几分真心,至少是看清了现实。至诚兄你如今声势,他怕是再也兴不起比较之心了,唯有交好。我便也代你说了几句场面话,算是……缓和了关系。”
王至诚颔首:“如此也好。旧日些许口角,本就不值一提。他能想通,自是好事。”
多一个朋友总好过多一个敌人,何况是同乡。
林文远带来的消息,让沈文渊更深入了解了科场背后的复杂,也让王至诚对局势有了更清晰的认知。
林文远,不愧其“包打听”之名!
以林文远的人际交往能力,就算科考成绩稍差,在官场,大概率也能如鱼得水。
几人又闲聊片刻,便各自回房休息。
鹿鸣宴后,又在省城休整了两日。
王至诚处理了一些杂事,去光明商行省城分号看了看,又为家中各人购置了些礼物。
沈文渊则抓紧时间向王至诚请教了一些经义和时务策的写法,受益匪浅。
他似乎打算就此参加明年的春闱(会试、殿试)。
张浩然和赵启明的情绪也稍稍平复,虽仍有失落,但已能接受现实。
于是,众人开始商议归期。
最终,归程定下。
王至诚一行人各自整理行李,准备归家。
王至诚决定不参加明年的春闱。
他准备再发育几年,晚一点进入京城,和李初昭、天运先生、户部尚书等人对线。
林文远家中已派了人来接,要去某知名书院进学,不同路。
沈文渊本就不是清河府人士,现在似乎又和本省文学政“勾搭”上了,暂不准备返家。
本次和王至诚一起返回清河府的,居然只有落榜的张浩然和赵启明。
不过,临行前,李慕白竟特意前来客栈送行,与众人拱手作别,态度颇为诚恳,算是彻底揭过了过往的那点不愉快。
他也暂不打算返回清河府。
正在思考是趁此机会前往京城一试春闱,还是找一个知名学院进学,三年后再战。
王至诚等人或骑马或乘坐马车驶出省城城门,踏上归途。
来时王至诚、张浩然和赵启明都是秀才,然而归时已是身份迥异。
王至诚望着左右渐次后退的秋日原野,心中一片平静。
省城的风波与荣耀已成过去,前方的路,是继续潜心修炼,准备三年后的会试,以及殿试。
坐在马车中的张浩然和赵启明也望向窗外的景色,沉默不语,心中各自咀嚼着失败的滋味,也酝酿着下一次冲击的决心。
车轮滚滚,载着众人的不同心境,向着清河府的方向,迤逦而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