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至诚接过秋菊递上的热茶,呷了一口,神情依旧平静:“好了,不必抱怨。科场之事,诸多因素,并非文章好就一定能独占鳌头。第七名很好,我很满意。”
“少爷!”秋菊跺脚,“您就是太豁达了!三年前您中了案首,那是何等风光!如今……”
“三年前是三年前,”王至诚打断她,语气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三年前的主考官欣赏我的文风,点我为案首,是我的运气。今日的主考官或许更偏爱其他风格,亦或有其他考量,将我置于第七,亦是常情。世间岂有永远顺心如意之事?能中举人,已是达成目标。至于名次,强求无益,反乱心神。”
他看向两个为自己抱不平的丫鬟,微微一笑:“更何况,文武双举人,皆在前十。这份成绩,你们觉得很差吗?”
春兰和秋菊一愣,仔细一想,确实是这个道理。
放眼全省,谁能有自家少爷这般成就?
她们只顾为王至诚感到委屈,但经王至诚这么一说,也觉自己有些钻牛角尖了。
少爷自己都想得开,她们还有什么可抱怨的?
“少爷说的是。”春兰低声应道,开始张罗着准备热水和干净衣物。
秋菊也撅了撅嘴,不再多说,但心里还是觉得那主考官可恨。
王至诚安坐窗前,望着楼下依旧喧闹的街道。
他对名次的确不甚在意。
神魂修炼,重在明心见性,此次考试他直抒胸臆,念头通达,神魂之力愈发精纯凝练,这收获远比一个虚名更重要。
放榜后的几日,省城并未彻底平静下来。
每三年一次,总会有落榜考生或因不甘,或因怀疑,聚众闹事,要求公开得中考生的考卷,尤其是前几名和那些争议较大名次的试卷,美其名曰“以正视听”,实则多是求个心理安慰或是企图寻找黑幕证据。
这几乎是各省文乡试后的保留节目了。
今年也不例外。
一群失意学子聚在贡院外,情绪激动,高声呼喊着“公开考卷”、“求个明白”。
言辞间,难免影射排名不公,有才之士被埋没,甚至暗指有权钱交易。
主考官周书易对此早有预料,于是在一番“顺应民意”的做作之后,学政衙门果真挑选了一些试卷誊抄张贴,其中就包括前十名、后十名和一些争议性很大考生的文章,
考卷一经公布,立刻引起了更大的轰动和议论浪潮。
那些落榜考生原本是想找茬,证明考官眼瞎,证明本次文乡试有黑幕,但当看到那些誊抄试卷后,很多人都哑火了。
大家都是读书人,文章好坏,高下立判。
不过,他们找不到证明他们自己落榜的不公,但找到了其他的“不公”,并将之作为情绪的发泄口。
尤其是王至诚那篇文辞精炼、论证严密、胆识超群的策论,更是成为了他们发泄和议论的重灾区。
“这……这王至诚的文章,果然犀利!”
“破题如此深刻,直指时弊,这真是十八岁少年能写出的?”
“怪不得能中小三元,盛名之下无虚士啊!”
“可是……如此文章,为何只得第七?我看比那前三名的稳妥文章,更显才识!”
“言之有理!”
“嘘……慎言!没看见文章里批评了……那个吗?许是犯了忌讳。”
“哦……原来如此。可惜了,若是遇上欣赏的主考,怕是解元之资!”
“哼,有什么可惜?三年前他能因合了学政大人心意中了案首,今日自然也能因不合周侍郎心意跌出前三。科场之上,文章虽重要,但合不合上意,同样关键。这王至诚,还是太年轻气盛了。”
“话虽如此,但这风骨……令人钦佩啊!”
“风骨能当饭吃?你看他如今不也只是第七?”
舆论纷纷扰扰,有人为王至诚叫屈,认为他被刻意打压;也有人觉得理所当然,科场从来就不只是文章的较量,王至诚不懂藏锋,合该如此。
但无论如何,王至诚“有才却因言获‘抑’”的名声,算是传开了。
连带他那武举第九的身份,更让他成了一个话题性十足的人物。
这却是主考官周书易决定公布誊抄试卷时没想到的。
这也算是智者千虑必有一失了吧!
面对外界沸沸扬扬的议论,王至诚始终保持着超然的淡定。
张浩然、赵启明等人趁机再次替他愤愤不平,他也只是摇头一笑:“文章既已写出,便任人评说。是非曲直,人心自有杆秤。但结果已定,无需再多言。”
他甚至亲自去看了公开的考卷,仔细看了那前三名的文章,心中暗自点头,确有可取之处,风格不同而已。
观其长处,每一份能得中的考卷都有其可取之处。
哪怕是排名末尾的林文远的考卷也一样!
对于自己文章引发的风波,他只是一瞥而过,仿佛那议论的中心并不是他。
这份远超年龄的沉稳和豁达,让原本还有些看热闹或同情心态的人,也不禁暗自折服。
深感此子之心性,确非常人所能及。
沈文渊特意来找他,神色复杂,欲言又止。
王至诚却抢先笑道:“沈兄第三,实至名归,恭喜了。不必为我介怀,我很好。”
沈文渊看着王至诚清澈平静的眼眸,那里面没有一丝一毫的怨怼和不甘,只有一片朗朗乾坤。
他心中震撼,最终所有话语只化为深深一揖:“至诚兄之境遇,文渊感同身受。兄之气度,文渊拜服。”
沈文渊扪心自问,王至诚的文章绝对在他之上。
甚至当届考生,无一人能比!
但这样的文采却仅仅只是第七?
然而,如此遭遇,王至诚本人却无丝毫不甘、怨怼……
豁达至此!
沈文渊怎能不拜服?
风波终究会过去。
放榜的喧闹、考卷公布的争议,随着时间流逝,渐渐成为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最终被新的热点所取代。
不过,王至诚的名字,却以一种独特的方式,深深印在了省城诸多官员、士绅和学子的心中:一个文武双全、才华横溢却似乎因风骨而屈居第七的年轻举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