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星阁底层地牢,永恒的阴冷与死寂,几乎要将人的骨髓都冻透。
林清漪蜷缩在冰冷的墙角,身下粗糙的干草并不能带来丝毫暖意。
自从上次拼尽全力扑向李姝瑶,却只换来对方惊魂未定后的嘲讽与被粗暴拖回牢房的结局后,她便被更严密地禁锢于此。
而李姝瑶强行灌下的那碗“改良”离魂散,药力虽不似初次那般猛烈霸道,却如同附骨之疽,缠绵不去。
她整日浑浑噩噩,意识像是蒙上了一层厚厚的、无法驱散的湿冷雾气。
思绪总是迟滞的,偶尔闪过几个清晰的片段,也很快被无形的力量搅碎、拉长,变得光怪陆离。
身体深处透出一股无法缓解的寒意,四肢百骸都像是浸在冰水里,唯有心口处那片狰狞的墨纹,兀自散发着灼人的刺痛。
那疼痛并非一成不变,而是如同活物般,在皮肉之下细微地、持续地蠕动着,像是有无数细小的虫子在啃噬她的心脉,又像是一根无形的针,随着心跳的节奏,一下,又一下,精准地刺入最脆弱的地方。
这无休无止的痛楚,是她清醒时唯一的、也是最残酷的伴侣,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她所处的境地,以及那束缚着她命运的可怖枷锁。
与这身体内部的酷刑相比,外界的风平浪静反而显得有些不真实。
李姝瑶自那日后竟真的未曾再来找麻烦,这让她在浑噩之中,偶尔能喘上一口气,稍稍安心几分。然而,这份“安宁”代价巨大。
偶尔,在墨锁刺痛带来的短暂清醒间隙,她会回想起那日扑向李姝瑶、甚至不顾一切冲向炼炉的瞬间。
那股几乎要将理智燃烧殆尽的绝望与愤怒,此刻回想起来,竟让林清漪感到一丝陌生和后怕。
当时的自己,像是被逼到绝境的困兽,只想拖着敌人一同毁灭。
若是……若是真的撞上了那炼炉,或是李姝瑶身边的护卫反应再快些……她不敢深想,只觉得一股寒意从心底升起,比地牢的阴冷更甚。
林清漪微微动了动僵硬的身体,将自己蜷缩得更紧。
目光茫然地扫过四周,除了她这间牢笼角落里,那盏豆大的、昏黄跳动的烛火,整个世界仿佛都被浓得化不开的黑暗吞噬。
这微弱的火焰,是这片绝望之地里,唯一属于她的、带着一丝温度的光源,却也照不亮几步之外的深邃黑暗,反而衬得这地牢更加空旷可怖。
林清漪呆呆地望着牢门外那片凝固的漆黑,忽然想起一件事,一件在这几日浑噩中被忽略的事——
自从那场混乱之后,她就再也没见过哑奴了。
这个念头如同冰锥,猝不及防地刺入她混乱的思绪,带来一阵尖锐的清醒和莫名的不安。
那个总是悄无声息出现,递给她铜镜碎片,给予她微小帮助的沉默少女,去了哪里?
——
胤都西市,烟花巷赌坊。
“大!大!大!”
“小!小!小!”
声浪几乎要掀翻屋顶。汗味,不同的臭味与赌徒们炽热的欲望混杂在浑浊的空气里。
金钱在桌面上滚动、堆积,发出叮当的脆响,牵动着每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
在进门左侧的赌桌上,负责摇骰子的姑娘一身红裙,姿态妩媚,眼波流转间带着看透世情的慵懒与一丝不易察觉的讥诮。
她素手轻扬,骰盅在她手中如同活物般上下翻飞,“啪”地一声扣在桌上。
在无数道紧张目光的注视下,她缓缓揭开盅盖——
“哎——呀!怎么又是小!”
“哈哈哈!通吃!给钱给钱!”
“手气真背!不玩了!”
“再来再来!老子不信这个邪!”
赢家狂笑着将碎银铜钱揽入怀中,输家则懊恼地拍着大腿,或是不甘地叫嚷着继续。
红裙姑娘面不改色,嘴角噙着一抹职业化的浅笑,熟练地将骰子重新纳入盅内,再次摇动,新一轮的狂热随之掀起。
二楼,谢霜回斜倚栏杆,指尖漫不经心地摩挲着温热的茶杯,目光却如鹰隼般锁定在楼下人群中那个穿着丝绸长衫、脚蹬鹿茸靴的赵魏文身上。
此人出手阔绰,却已在谢霜回冷眼旁观的半个时辰里连战连败,额上青筋暴起,眼神浑浊,赌徒的上头之态尽显无疑。
终于,赵魏文又一次输光了钱袋,他烦躁地推开身边欢呼的赌客,骂骂咧咧地朝着赌坊那僻静的后门走去。
谢霜回眼中精光一闪,将杯中残茶饮尽,随手丢了一粒碎银在桌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他起身,袍角轻拂,身影已如一片落叶,悄无声息地融入了楼梯口的阴影,精准地跟了上去。
……
赌坊后门连接着一条狭窄肮脏的暗巷,污水横流,仅有远处一盏气死风灯投下昏黄破碎的光晕。
赵魏文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夜风一吹,酒意翻涌,嘴里不住嘟囔着“晦气”、“明日定要翻本”。
突然,一道修长的身影如同铁塔般挡住了他的去路,巷子本就狭窄,这一下几乎堵死了他的逃生之路。
赵魏文醉意被惊散几分,又惊又怒:“谁?那个不长眼的!给爷滚开!”他试图硬闯,却被对方如山的身形逼回。
谢霜回缓缓从阴影中踏出半步,腰间刑部的腰牌在昏光下泛着冷硬的金属光泽。
“赵书吏,”
他声音不高,却带着洞穿人心的力量,“一晚上输掉五十两官银,眼都不眨,真是好大的手笔。”
“官银”二字如同惊雷,炸得赵魏文浑身一僵,酒彻底醒了!
他瞳孔骤缩,色厉内荏地喝道:“你…你胡说什么!哪来的官银!那是我自己的钱!你到底是什么人?!”
“我是什么人不重要,”
谢霜回语气平淡,却步步紧逼,“重要的是…河间府赵家村的二老,柳条胡同里那对孤儿寡母,若知道你这‘自己的钱’是如何来的,还敢不敢花?”
赵魏文如遭雷击,脸上血色瞬间褪尽,对方不仅知道他的隐秘,更捏住了他的命门!
极度的恐惧瞬间转化为逃跑的冲动,他猛地向侧面一撞,想挤过去。
“锵——”
一声轻吟,如龙啸秋水。一道寒光闪过,谢霜回腰间的佩剑已出鞘三寸,冰冷的剑刃恰好横在赵魏文颈前,森然剑气激得他汗毛倒竖,僵在原地,一动不敢动。
“赵书吏,我耐性有限。”
谢霜回的声音比剑锋更冷,“硬扛下去,你就是张承禄和李相随时可以抹去的污点,死路一条。老实交代,或许还能有一条生路。”
赵魏文感受到颈间剑刃的冰凉,双腿筛糠般抖动,心理防线开始崩塌,但仍在做最后挣扎,眼神惊恐万状,嘴唇哆嗦着却说不出完整的话。
谢霜回看穿他的犹豫,语气稍缓,带着致命的蛊惑:“想想你的父母,想想你那刚出生的儿子。”
“只要你说出盐运使司的猫腻,赃款流向,我可以帮你,给你一笔钱,让你带着他们远走高飞,总好过留在这里当替死鬼,全家死无葬身之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