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霜回张了张嘴,最终却什么也没能说出来,只是颓然地垂下了头,盯着自己的靴尖,心中充满了无力感。
谢友明看着他这副模样,知道需要给他时间消化,便摆了摆手,语气恢复了平时的沉稳:
“罢了,此事还需从长计议。你先回去好好休息,这几日也辛苦了。明日一早,随我进宫面圣,汇报此行公务。”
“……是。儿子告退。”
谢霜回沉默片刻,终是抱拳躬身,行了一礼,然后默默地退出了书房。
烛光将他的影子在门口拉得细长,带着一丝与他平日跳脱模样截然不同的沉重。
——
夜色深沉,晋王府内一片寂静,唯有廊下几盏灯笼在夜风中微微摇曳。
萧承和回到府中,径直走向书房。行至书房外的月洞门时,他脚步几不可察地一顿。
只见书房门前,一道纤细的身影正静静伫立,一袭淡绿色衣衫在清冷的月光下显得格外单薄,正是林清漪。
她微微仰头,望着天际那轮孤寂的悬月,侧影带着化不开的忧思。
听到脚步声,林清漪转过身,目光穿过月洞门,与萧承和的视线在空中相遇。
他在拱门外,周身带着夜露的寒凉;她在拱门内,身后是紧闭的漆黑书房与一株在夜色中枝桠虬结的枯树,构成一幅萧索的画面。
萧承和眼中仅闪过一丝微不可察的诧异,随即恢复一贯的淡漠,步履未停地走过去,声音平静无波:
“这么晚了,在此何事?”
林清漪垂下眼睫,双手在袖中微微握紧,似是在积蓄勇气。
片刻,她抬起头,目光带着恳求,声音虽轻却清晰:“王爷……臣女……可否回家看看爹爹?”
话音落下,她的头不自觉地又低了几分,像是预料到会被拒绝。
萧承和脚步在她面前停下,眉头几不可察地蹙起。他并未立刻回答,而是微微侧首,目光锐利地扫视了一眼四周沉沉的夜色,确认并无异动与耳目。
他依旧没有出声,只是用眼神示意了一下书房门,随即率先推门而入。
林清漪会意,跟在他身后走进书房。沉重的木门在她身后合拢,将内外隔绝。
书房内没有点灯,只有窗外渗入的微弱月光,勾勒出家具模糊的轮廓。
萧承和没有去点灯,径直走到书案后坐下,身影几乎融于黑暗,唯有那双眸子在昏暗中显得格外幽深。
他看向站在案前,因紧张而身体微微僵直的林清漪,声音在寂静中显得愈发冰冷:
“林清漪,你应当清楚自己此刻的身份,以及处境。”
林清漪深吸一口气,迎上他审视的目光,声音竭力保持平稳:
“我明白。阶下之囚,或是……王爷手中的棋子。”
“既然明白,”
萧承和的声音听不出情绪,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剖析,“为何还要提出此等不智之请?”
林清漪抿了抿唇,黑暗中,她的眼神挣扎了片刻,终于还是开口道:“在下临州之前,臣女是万万不敢向殿下提任何要求的……自知身份,亦知分寸。”
她停顿了一下,似乎在组织语言,声音里带上了一丝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细微波动,
“可是……此次临州之行,一路所见,让臣女觉得……殿下或许……并非全然铁石心肠之人。”
萧承和闻言,唇角几不可察地勾起一抹极淡的、近乎玩味的弧度。
他并未打断,只是静静地看着她,仿佛在等待她将理由说得更充分些。这沉默反而给了林清漪一种无形的压力。
林清漪抬起眼,努力直视黑暗中他那双深邃的眼眸,语气变得急切了些:“殿下曾言,我们是一条绳上的蚂蚱,需合作扳倒李崇明。可如今回到胤都,除了将我禁锢在此,却不见殿下有任何动作……我并非催促,也知此事艰难。”
她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我只是……不想再这般无能为力,如同案板上的鱼肉,连至亲是生是死都无从得知!”
“我父亲年事已高,我失踪已久,他若以为我遭遇不测……殿下,哪怕是让我知晓他安好,哪怕只是暗中见上一面,也不行吗?” 她眼中流露出近乎绝望的恳求。
萧承和淡漠地注视着她因激动而微微起伏的肩膀,声音依旧平稳冷酷,如同在陈述一个事实:
“本王是否告诫过你,胤都,尤其是这晋王府,早已在李崇明耳目监视之下?若此刻让你与林远山相见,或有任何联系,会是什么后果,以你的聪慧,难道想象不到?”
他的话没有直接拒绝,但每一个字都充满了拒绝的意味。
“那……写信呢?哪怕只是一封报平安的信……”林清漪不死心地追问,声音带着一丝颤抖。
“愚蠢。”
萧承和冷声打断,他终于站起身,高大的身影在黑暗中带来更强的压迫感,缓步走向她,“想让你父亲真正安全,最好的方法便是彻底断绝联系,了无痕迹。甚至——”
他刻意停顿,目光锁住她瞬间苍白的脸,“让他相信你已经死了。”
“死了?”
林清漪震惊地抬头,难以置信地看着他,“不!我父亲他……他若信了,绝不会独活,他定会去找李崇明拼命!”
萧承和看着她眼中不容置疑的笃定,眉头微蹙,似乎难以理解这种可以为之付出生命的亲情羁绊。他声音冰冷,如同寒冬刺骨的风:
“你就如此确信,你父亲会为你不顾性命?即便真是如此,”
他话语残酷地剖析着,“林清漪,你好好权衡。是选择牺牲你自己,换取老父一条生路,得以安度晚年?还是让他因你之故,终日活在恐惧与危险之中,甚至可能累他身死?这两者,很难选吗?”
林清漪被他这番冰冷彻骨的话震得后退了半步,心如同坠入冰窖。她不敢相信,眼前之人竟能如此轻描淡写地将“死”作为解决方案。
一股混杂着愤怒、失望与倔强的情绪涌上心头,她猛地抬起头,直视着萧承和,原本的恭敬消失不见,语气变得尖锐起来:
“我不会死!更不会让我父亲因我而死!殿下位居云端,难道以为‘死’字便能解决一切吗?这便是我与殿下合作,所要付出的代价和得到的‘庇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