檀香在紫铜熏炉中袅袅升腾,给这间布置得雅致却处处透着威严的书房添了几分沉静。
李姝瑶端坐在临窗的紫檀木椅上,指间银针翻飞,在洁白的软缎上勾勒着繁复的缠枝莲纹。
阳光透过雕花窗棂,在她低垂的眼睫上投下一小片阴影。
“小姐,您都绣了一上午了,仔细伤了眼睛,歇息会儿吧。”
贴身侍女春桃捧着盛满五色丝线的剔红漆盒,声音轻柔,带着恰到好处的关切。
李姝瑶指尖微顿,银针停在半空。她并未立刻抬头,只是缓缓舒了口气,抬手用指腹轻轻按压着后颈,动作带着世家贵女特有的优雅与一丝不易察觉的慵怠。
目光悠悠转向窗外,落在远处那片波光粼粼的池塘。
“这个时节了……池子里的荷花,该是开得最盛的时候了吧?”
她的声音不高,带着点漫不经心的飘缈,仿佛真的只是在欣赏风景。
春桃脸上立刻绽开笑意,上前半步:
“小姐说得正是呢!老爷前些日子特意着人从南边移来了好些名品,‘碧台莲’、‘千瓣莲’,开得那叫一个热闹!粉的娇嫩,白的清雅,亭亭玉立,风一过,满池都是清香。”
“您要不要移步去园子里瞧瞧?散散心也是好的。”
李姝瑶闻言,唇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像是应允,又像是某种思绪的延伸。
她将手中的绣绷和银针轻轻放在一旁的螺钿小几上,动作不疾不徐。
春桃连忙放下线盒,伸手欲扶,却被她一个眼神止住。
她仪态万方地起身,月白色的广袖流云裙如水波般垂落,衬得她身姿越发窈窕。她莲步轻移,走向通往花园的回廊。
池塘果然如春桃所说,荷叶田田,荷花竞放,粉白相间,在午后的阳光下舒展着绝代风华,微风送来沁人心脾的荷香。
李姝瑶倚着汉白玉栏杆,目光看似落在摇曳生姿的花朵上,眼神却有些飘忽。
就在方才赏荷的瞬间,一个名字如同水底暗生的藤蔓,猛地缠上了她的思绪——安平城。
父亲李崇明昨日在书房与人密谈,她虽只听得只言片语,但那“安平县令”、“军粮账册”、“萧承和行踪不明”几个词,却如同投入心湖的石子,激起了涟漪。
她那位心高气傲、手握重兵、让她又爱又恨又惧的晋王萧承和,竟然不在府里好好养伤,而是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距离胤都数百里的安平城?
他去那个不算富庶、也不算战略要地的小城做什么?还带着那个卑贱的……林清漪?
李姝瑶的指尖无意识地捻过一片探到栏杆边的荷叶边缘,冰凉的触感让她思绪更加清晰。
她几乎能“看”到那幅画面:安平城某间不起眼的茶楼里,萧承和一身低调的常服,或许正临窗而坐,看似悠闲地品着粗茶。
他那张总是冷峻如冰雕的脸上,此刻会是什么表情?
是惯常的疏离,还是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执行秘密任务的专注?
而那个如同影子般存在的林清漪,必定垂首坐在一旁,像只受惊的兔子,却又因为那该死的“墨锁”,被迫与他同呼吸、共命运……
一丝冰冷而扭曲的笑意,在李姝瑶绝美的眼底飞快掠过,快得连近在咫尺的春桃都未曾察觉。
“春桃,”
她忽然开口,声音恢复了平日的温婉清越,目光依旧落在荷花上,
“这‘碧台莲’开得果然别致。去,取剪子来,选几支开得最好的,剪下来插瓶,送去父亲书房。”
“他案牍劳形,看着些新鲜颜色,也能解解乏。”
“是,小姐。”春桃应声,转身去取工具。
李姝瑶独自站在荷塘边,望着那亭亭玉立的花朵,心中却在酝酿着截然不同的风暴。她纤长的手指缓缓收紧,仿佛要掐断那无形的、连接着安平城与宰相府的线索。
——
与此同时,数百里外的安平城。
夕阳熔金,将安平城的屋瓦和街道染上一层暖橘。
白日的喧嚣未歇,但暑气已退,空气中多了一丝傍晚的微风。茶楼雅间内,光线变得柔和而朦胧。
“吱呀——”
雅间的门被推开,又被迅速带上,隔绝了走廊渐暗的光影。周铎的身影裹挟着室外微凉的暮气和一丝尘土气息走了进来。
他肤色偏白,此刻却因赶路而面颊微红,额角渗着细密的汗珠,几缕碎发略显凌乱地贴在鬓边,呼吸比平时稍显急促。
周铎顾不上整理仪容,目光如电般扫过室内,步履沉稳却带着急切,径直走到中央方桌旁闭目养神的萧承和面前站定。
他双手抱拳,腰背挺直如松,对着萧承和利落地躬身一礼,声音低沉却清晰地穿透了黄昏的宁静:
“殿下,属下复命。”
周铎略一停顿,调整了呼吸,眼神专注而沉凝地看向萧承和。
萧承和原本微阖的双目瞬间睁开,眸中沉静依旧,却掠过一丝锐利如鹰隼的探询。他摩挲杯沿的手指无声地停住。
周铎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确定:
“查实无误。旧窑村王九家,数月前确有一女。”
这句话像一块石头投入平静的水面,雅间内黄昏的宁静被无形的张力打破。
一旁的谢霜回,原本支着下巴,手指无意识地在桌面上画着圈,此刻“唰”地一下坐直了身体,眼睛瞪得溜圆,像是被针扎了一下,所有的慵懒瞬间褪去,目光紧紧锁在周铎身上,连呼吸都屏住了几分。
临窗而立的林清漪,握着茶杯的手指骤然收紧,青瓷杯壁映着她微微发白的指节。
杯中平静的茶汤荡开一圈细微的涟漪,她几乎是立刻从窗外暮色笼罩的县令府方向转过身来。
夕阳的余晖勾勒着她清丽的侧脸,此刻那面容上神色凝重如霜,黛眉紧蹙,清澈的眼眸深处仿佛凝结了一层寒冰,带着全然的专注和一丝冰冷的锐意,直直投向周铎。
周铎感受到两侧投来的、几乎凝成实质的目光,但他只看着萧承和,语速平稳却字字清晰,如同重锤落下:
“但此女,已于数月前被王九送入——”
他刻意停顿半秒,加重语气吐出最后三个字:
“县令府中。”
“县令府中”四字,在昏黄的雅间内掷地有声!
谢霜回猛地吸了一口气,身体前倾,差点碰翻面前的茶杯,脱口惊道:
“县令府?!王九那穷得叮当响的老窑工,每天就种着他那点地,把女儿送去那里能干什么?卖身为奴?还是……”
他后面的话卡在喉咙里,脸上写满了惊疑和一种不愿深想却又忍不住的揣测。
林清漪的唇线抿成了一条苍白的直线,眼神锐利得仿佛能穿透人心。
她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只是将手中的茶杯极其缓慢而沉重地放回窗台,发出“嗒”的一声轻响,在这突然变得死寂的房间里格外清晰。
她的目光并未收回,而是再次投向窗外那在暮色中轮廓愈发模糊、也更显阴森的县令府衙。
夕阳的最后一点余晖在她眼中跳跃,却驱不散那深沉的寒意。
林清漪的胸口微微起伏了一下,似乎在极力压抑着什么,是翻涌的怒火?是对未知黑暗的警惕?还是对那个素未谋面却命运堪忧的女孩的忧虑?
雅间里,黄昏的光线迅速暗沉下去。窗外街市的喧闹声、归家的车马声似乎都变得遥远模糊
萧承和沉稳冷厉的声音打破了这片刻的寂静
“今夜,夜探县令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