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用货车的轮胎碾过湿漉漉的土路，溅起一串泥点。昨夜的雨没完全干透，山路被车轮压出深浅不一的辙印，车身像筛子一样剧烈摇晃，钢筋和水泥袋在车厢里撞得 “哐当” 响。
“抓紧了！前面是鹰嘴弯！” 赵虎猛打方向盘，货车嘶吼着转过悬崖边的急弯，车厢里的瓷砖突然滑动，整辆车往外侧倾斜了半寸。
林正宏死死攥住驾驶室后扶手，额头撞在车顶横梁上：“瓷砖没固定好！”
“没法固定！这破车没有捆扎架！” 赵虎脚踩刹车，车轮在湿泥上打滑，留下两道黑色痕迹，“稳住！快到缓坡了！”
话音未落，货车突然剧烈颠簸，右侧车轮碾过一块松动的岩石。“咔嚓” 一声，车身猛地向右侧翻，林正宏只觉得天旋地转，耳边传来苏婉和晓冉的惊呼，紧接着是重物落地的轰鸣 —— 车厢里的建材全散了。
“晓冉！” 林正宏挣扎着推开车门，摔在泥泞里。雨水泡软的泥土裹住他的裤腿，他顾不上擦，爬起来就往车厢后面跑。
晓冉被苏婉护在怀里，额头磕出一块红印，却没哭，只是紧紧抓着妈妈的衣角：“爸！瓷砖碎了好多！”
苏婉扶着晓冉站起来，裤脚沾满泥浆：“人没事就好，先看看建材。”
林正宏抬头望去，心沉到谷底。钢筋滚得满地都是，几根长钢筋斜插在路边的土坡上，水泥袋摔破了三个，灰色的水泥浆混着泥水漫开，最可惜的是瓷砖，一半都摔得四分五裂，散在泥地里像碎掉的镜子。
“完了，这得损失多少。” 赵虎也爬了出来，拍着大腿叹气，“都怪我，刚才不该急着转弯。”
“不怪你，是路太滑。” 林正宏弯腰去搬一根滚到悬崖边的钢筋，“先把东西挪到路边，别掉下去了。”
钢筋上沾着泥，他双手抓住两端用力往回拖，突然指尖传来一阵刺痛。抬手一看，钢筋的锈蚀棱角划开了一道血口子，鲜血顺着指缝往下滴，落在泥地里晕开小红点。
“爸！你手流血了！” 晓冉跑过来，从口袋里掏出纸巾想给他擦。
“没事。” 林正宏把钢筋扔到路边，扯过衣角裹住伤口，“先搬东西，不然待会儿下雨就麻烦了。”
苏婉蹲下来按住他的手：“不行，得先止血。晓冉，把我包里的创可贴拿来。”
林正宏挣开她的手，弯腰去搬水泥袋：“这点伤算什么，赶紧的，还有好多东西要搬。” 他刚抱起一个完好的水泥袋，脚下一滑，整个人摔在泥里，水泥袋压在腿上，溅了他满脸泥。
“林先生！” 赵虎赶紧过来扶他，“你歇着，我来搬！”
“别废话！” 林正宏推开他，咬着牙站起来，再次抱起水泥袋，“孩子们还等着书屋，这些建材不能少！”
他刚走两步，突然听到身后有脚步声。回头一看，是三个镇民，背着竹筐，应该是赶早集回来的。为首的是住在镇西的王老汉，之前在镇民大会上质疑过他 “圈地”。
三个镇民站在十米外，停下脚步，眼神复杂地看着散落一地的建材和满身泥泞的林正宏。王老汉皱着眉，伸手拦住想往前走的年轻人：“看看再说。”
林正宏的动作顿了顿，继续搬水泥袋。伤口的血渗透了衣角，混着泥水往下流，他的胳膊开始发沉，但还是咬着牙坚持。苏婉帮着捡瓷砖碎片，晓冉也学着大人的样子，用小手搬小块的砖头，小脸憋得通红。
“这城里老板倒是真干啊。” 年轻镇民小声说，“不是来作秀的？”
“谁知道呢。” 王老汉蹲下来，摸了摸地上的水泥浆，“这些建材都是实打实的，摔碎了怪可惜的。”
赵虎扛着一根钢筋路过，喘着粗气说：“王大叔，搭把手呗！这些东西要搬到天黑，待会儿再下雨就全废了！”
王老汉没动，眼神飘向悬崖边的钢筋：“这路这么险，你们自己要拉货，出了事怪谁？”
林正宏直起身，抹了把脸上的泥：“不怪谁，是我考虑不周。要是你们不方便，也没关系，我们自己能搬。”
他说完，转身继续搬砖。手指的伤口被泥水一泡，钻心地疼，他咬着牙，把砖一块块摞在路边。汗水顺着额头往下淌，混着泥水在脸上冲出两道痕迹。
晓冉搬不动砖头，跑到悬崖边想把一根钢筋往回拖，脚下一滑，差点摔下去。林正宏眼疾手快，冲过去一把抓住她的后领，将她拉回来：“说了让你别去那边！”
晓冉眼圈一红，却没哭：“我想帮你……”
“听话，站在妈妈身边。” 林正宏摸了摸她的头，转身又去搬钢筋。刚弯腰，就看到一只粗糙的手抓住了钢筋的另一端。
他抬头，是王老汉。
“愣着干啥？搬啊！” 王老汉使劲往上抬钢筋，“一根钢筋两百多斤，你当你是铁打的？”
林正宏愣住了，一时没反应过来。
“发什么呆！” 王老汉瞪他一眼，“我孙子还等着书屋看书呢，总不能让你把建材全摔在这儿！”
另两个年轻镇民也走了过来，一个扛起水泥袋，一个捡起瓷砖：“赵哥，这些瓷砖还能用吗？”
“碎的不行了，完整的赶紧搬到路边！” 赵虎大喜过望，赶紧指挥，“谢谢你们！回头请你们喝酒！”
“谁稀罕喝酒。” 王老汉哼了一声，却加快了手上的动作，“赶紧搬完，别堵着路。”
林正宏反应过来，用力扛起钢筋的另一端：“谢谢王大叔。”
“谢啥谢，我是为了孩子。” 王老汉的声音有点别扭，“你这老板也实在，不像以前来的那些，只会耍嘴皮子。”
苏婉看着这一幕，眼眶有点热，赶紧低下头继续捡瓷砖。晓冉跑到年轻镇民身边，递上自己的小手帕：“叔叔，擦汗。”
“哎，谢谢小姑娘。” 年轻镇民接过手帕，咧嘴一笑。
六个大人一个小孩，在狭窄的山路上忙碌起来。王老汉经验足，指挥大家把钢筋捆成捆，用木棍抬着走；年轻镇民力气大，扛着水泥袋健步如飞；苏婉和晓冉负责收拾瓷砖和小砖块，林正宏和赵虎则合力搬运最重的钢材。
“林先生，你手伤得厉害，去旁边歇歇。” 王老汉看到他渗血的衣角，说道。
“没事，能坚持。” 林正宏咬着牙，和赵虎一起把最后一根钢筋抬到路边。
“逞能！” 王老汉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布包，扔给他，“这是止血的草药，嚼碎了敷上，比创可贴管用。”
林正宏接住布包，一股草药的清香扑面而来。他没多说，蹲下来，把草药嚼碎，敷在伤口上，用布条缠好。
“以前跑山货，经常受伤，备着的。” 王老汉解释了一句，转身继续搬砖。
太阳渐渐升高，雾气散去，山路被晒得半干。散落的建材终于被全部搬到路边，堆成整齐的垛子。林正宏直起身，浑身酸痛，伤口还在隐隐作痛，但心里却暖烘烘的。
“多亏了你们。” 林正宏递过水壶，“喝点水吧。”
王老汉接过水壶，灌了两口，递给身边的年轻人：“你这书屋，真能让孩子们随时去看书？”
“当然。” 林正宏点头，“不光能看书，还能讲故事、画画，以后还要加农技资料，大人也能来学。”
“那敢情好。” 王老汉摸了摸下巴，“我家孙子，天天念叨校长爷爷的旧书，以后有书屋，他就不用总往学校跑了。”
“等书屋建好了，第一个请他来当小读者。” 林正宏笑了。
赵虎检查了一下货车，脸色有点凝重：“车斗变形了，轮胎也瘪了一个，没法继续拉货了。”
林正宏皱起眉：“那怎么办？这些建材总不能留在这儿。”
“我去镇上叫人。” 一个年轻镇民说，“我家有拖拉机，能来拉货。”
“我也回去叫几个后生。” 王老汉说，“人多力量大，把建材先拉回废弃校舍，车回头再修。”
两个镇民立刻往镇上跑，脚步声渐渐远去。王老汉蹲在路边，看着堆成垛的建材，突然说：“林先生，之前我误会你了，以为你是来圈地的。”
“没事，换做是我，也会怀疑。” 林正宏坐在他身边，“我以前做商业，习惯了用利益衡量一切，现在才明白，有些事，不是钱能解决的。”
“你能放下城里的好日子，来我们这穷地方建书屋，不容易。” 王老汉叹了口气，“老校长在世时，总说孩子们缺书读，现在有你帮他完成心愿，他在天上也能安心了。”
晓冉跑过来，手里拿着一朵小野花，递给王老汉：“爷爷，送给你。”
王老汉接过野花，粗糙的手轻轻摩挲着花瓣，脸上露出难得的笑容：“谢谢小姑娘。”
苏婉走过来，递给林正宏一瓶矿泉水：“喝点水，歇会儿。”
林正宏接过水，看着身边的王老汉，看着远处正在忙碌的赵虎，看着蹦蹦跳跳的晓冉，突然觉得，之前遇到的所有困难都不算什么。那些曾经疏离的眼神，此刻变得温暖；那些曾经的质疑，此刻变成了支持。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了拖拉机的轰鸣声。林正宏站起来，看到烟尘中，两辆拖拉机和十几个镇民正往这边赶来，为首的是小卖部老板和张奶奶。
“林先生，我们来帮忙了！” 小卖部老板挥着手大喊。
林正宏的眼眶一热，站在山路中间，看着越来越近的人群，突然明白，老校长说的 “光不用找，做对的事，光自然来” 是什么意思。
这束光，不是他一个人点亮的，是这些伸出的手，这些温暖的眼神，共同汇聚起来的。
拖拉机停在路边，镇民们纷纷跳下来，二话不说就开始搬建材。张奶奶拉着苏婉的手：“听说你们出事了，我赶紧叫上大伙来帮忙，没耽误事吧？”
“没有，刚收拾好。” 苏婉笑着说，“谢谢你们。”
“谢啥，书屋是咱们全镇的事。” 张奶奶拍了拍她的手，“孩子们等着呢，咱们得加把劲。”
林正宏看着热火朝天的人群，看着被镇民们小心翼翼搬上拖拉机的建材，看着自己受伤的手，突然笑了。他知道，建书屋的路还会有困难，但他不再是一个人了。
王老汉拍了拍他的肩膀：“林先生，走吧，早点把建材拉回去，早点开工。”
林正宏点头，跟着拖拉机往前走。阳光穿过树叶，洒在山路上，照在每个人的脸上，也照在他心里。那束曾经遥远的微光，此刻就在身边，温暖而明亮。
但他没注意到，不远处的树林里，一个穿着深色外套的男人正看着这一切，嘴角勾起一抹冷笑，转身消失在树林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