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刚漫过清溪镇的老槐树梢,林正宏就扛着个帆布包往学校走。包绳勒得肩膀发紧,里面装着晓冉连夜准备的颜料、画笔,还有二十个新缝的白布沙包——昨晚娘俩踩着缝纫机忙到深夜,晓冉指尖被针扎破,还笑着说“明天孩子们准能画得热闹”。
离操场还有五十米,就听见阿杰的喊声:“林叔叔来了!”紧接着一群小身影涌过来,像群刚出笼的小麻雀。林正宏弯腰解开帆布包的绳结,颜料管、画笔、沙包哗啦啦倒在石桌上,孩子们的眼睛亮得像浸了晨露的星星。
“别急,每人先领一个沙包,颜料要轮流用。”晓冉跟在后面,手里提着个铁皮盒,里面装着调色盘和洗笔的小水桶,“先听林叔叔说怎么画,不然颜料该混在一起啦。”
孩子们乖乖排成队,阿杰第一个领了沙包,攥在手里反复摩挲:“林叔叔,我想画你说的沙漠油灯,就是牧民送你的那个。”
“行啊。”林正宏蹲下来,从颜料堆里挑出赭石色和明黄色,“油灯的灯座用赭石色,火苗用明黄色,再加点橙色就更亮了。”他刚把颜料管放在石桌上,就听见“哎哟”一声——毛豆伸手就去抓那管钴蓝颜料,没抓稳,颜料管滚到地上,蓝色颜料溅了阿杰一裤腿。
“毛豆你故意的!”阿杰攥着空颜料管追了两步,裤腿上的蓝渍像块难看的补丁,“那是我要画天空的颜色!”
毛豆梗着脖子往石桌后躲:“谁让你动作慢!颜料又不是你家的!”说着还伸手去抢阿杰手里的沙包,两人扭作一团,颜料管在桌上滚得七零八落。
林正宏伸手按住两人的肩膀,把他们往两边分开。毛豆的手背沾着绿色颜料,阿杰的脸颊蹭到了红色,活像两只小花猫。“吵什么?”他捡起地上的钴蓝颜料管,拧开盖子挤出一点颜料在调色盘里,“沙漠里的牧民告诉我,好东西要一起分着用,不然再亮的灯也照不暖人。”
“真的?”毛豆眨巴着眼睛,手指抠着衣角的颜料渍,“牧民也会画画吗?”
“他们会用石头在岩壁上画骆驼,画星星。”林正宏把调色盘推到两人中间,“你看,蓝色颜料挤在中间,阿杰画天空,毛豆画小河,是不是都能用?”他说着拿起画笔,蘸了点钴蓝,在自己的沙包上画了道弯弯的小河,又蘸了点白色画浪花,“你看,一条河能流过好多地方,就像颜料能画出好多东西。”
阿杰盯着调色盘里的蓝色,抿了抿嘴:“那……那我分你一半。”毛豆也挠挠头:“我刚才不该抢你沙包,对不起。”两人凑到一起,头挨着头调颜料,晓冉在旁边笑着给他们递纸巾:“这才对嘛,画画要开心,吵架可画不出好看的东西。”
混乱刚平息,角落里又传来低低的啜泣声。林正宏转头看去,是镇东头的小宇,他攥着画笔戳在沙包上,白色的布料被戳出好几个小洞,颜料糊成一团。“怎么了?”他走过去蹲下来,才发现小宇的手在发抖——这孩子父母常年在外打工,平时总是躲在人群后面,很少说话。
“我……我画不好油灯。”小宇的眼泪滴在沙包上,晕开一小片灰色,“灯芯总是歪的,火苗也不像……”他把沙包往身后藏,肩膀缩成一团。
林正宏拿起小宇的画笔,蘸了点明黄色颜料,在沙包上轻轻画了个小小的半圆:“你看,这不是火苗,是太阳刚升起来的样子。”他又蘸了点赭石色,在下面画了个粗粗的圆柱,“这是灯座,就像你家门槛边的石墩子,稳稳当当的。”
小宇盯着沙包上的图案,手指悄悄伸过来,碰了碰那抹黄色:“真的像太阳……”
“嗯,”林正宏把画笔塞回他手里,“你家窗外的太阳是什么样的?就照着画,不用管别人怎么画。”小宇点点头,重新低下头,这次画笔动得慢了些,但不再发抖,嘴角也悄悄翘了起来。
“林叔叔!你看我画的!”一个扎羊角辫的小女孩举着沙包跑过来,上面画着个歪歪扭扭的草莓,叶子是用绿色颜料涂的,“这是我昨天摘的野草莓,甜得很!”
“画得真好,连草莓籽都画出来了。”林正宏指着沙包上的小黑点,小女孩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缝,又蹦蹦跳跳地跑回去画第二颗。晓冉靠在老槐树上,手里拿着速写本,笔尖快速勾勒着孩子们画画的样子,阳光透过树叶洒在画纸上,留下斑驳的光点。
“林先生,晓冉姑娘,歇会儿喝口水吧。”张奶奶挎着个竹篮走过来,篮子里装着一摞粗瓷碗,还有个保温壶,“看你们忙了一早上,嘴唇都干了。”她倒出温开水,给每个孩子都递了一碗,又从篮子里拿出一叠饼干,“这是我烤的杂粮饼干,填填肚子。”
毛豆接过饼干,三口两口就吞了下去,嘴角沾着饼干渣:“张奶奶,你做的饼干比城里的蛋糕还好吃!”张奶奶笑着拍了拍他的头:“你这孩子,就会说好听的。”她走到石桌前,看着孩子们的沙包画,眼睛突然亮了,“这不是老校长办公室里挂的那幅画吗?”
林正宏顺着她的目光看去,是阿杰的沙包,上面画着沙漠、油灯,还有个小小的人影。“阿杰说想画牧民送我的油灯。”他说。张奶奶叹了口气:“老校长以前也爱画这个,他总说‘灯要自己点,光才暖’。”她往教学楼的方向看了一眼,“他办公室里还有块画板,好多年了,上面还留着他画的清溪镇全景呢。”
“真的吗?”晓冉眼睛一亮,“我们能去看看吗?说不定能给孩子们当参考。”张奶奶点点头:“走,我带你们去,钥匙我还拿着呢。”
老校长的办公室在教学楼二楼,门一推开,一股淡淡的墨香扑面而来。房间不大,一张旧木桌,一把藤椅,墙上挂着几幅泛黄的画。张奶奶走到墙角,搬过一块蒙着布的画板,掀开布——上面是清溪镇的全景,夕阳下的老槐树、蜿蜒的小河、错落的房屋,画得栩栩如生,右下角还有一行小字:“清溪有光,不在明暗,在心暖。”
“这是老校长十年前画的。”张奶奶轻轻抚摸着画板边缘,“那时候学校刚翻新,他高兴得整夜没睡,画了这幅画。”林正宏看着画里的老槐树,和现在操场边的那棵一模一样,只是画里的树下坐着几个孩子,手里拿着书本,脸上带着笑。
“我们把画板搬到操场去吧,孩子们肯定喜欢。”晓冉提议。林正宏点点头,和张奶奶一起抬起画板——画板比想象中重,边缘已经有些磨损,看得出来经常被人擦拭。
画板刚搬到操场,孩子们就围了上来。“哇,这是我们的小镇!”“你看,那是我家的房子!”毛豆踮着脚,手指在画里的小河上滑动:“我昨天还在这条河里摸鱼呢!”林正宏看着孩子们叽叽喳喳的样子,突然想起昨天老校长说的话:“孩子缺的不是房子,是有人陪他们说话、读书。”他以前总觉得,捐钱建房子就是做公益,现在才明白,真正的光,是蹲下来和孩子一起画画,是听他们讲天马行空的想法,是让他们觉得自己被在乎。
“林叔叔,我画完了!”小宇举着沙包跑过来,这次他的手不抖了,沙包上画着一个小小的油灯,灯芯是用橙色画的,旁边还画了颗星星,“我把灯放在星星下面,这样晚上走路就不怕黑了。”
“画得真棒。”林正宏摸了摸他的头,“以后你要是想画画,随时来找我,我把我的颜料分给你。”小宇的眼睛亮了,用力点点头,把沙包抱在怀里,像是抱着个宝贝。
太阳升到头顶时,所有孩子都画完了。林正宏和晓冉把沙包挂在老槐树的枝桠上,五颜六色的沙包随风摆动,像一串会跳舞的灯笼。阿杰的沙漠油灯、毛豆的小河、小宇的星星油灯、小女孩的草莓……每一个沙包都画着孩子们心里的“光”。
“林叔叔,我们明天还能画画吗?”毛豆拽着他的衣角,脸上还沾着点蓝色颜料,“我想画老校长画里的老槐树。”
“当然能。”林正宏刚说完,就看见镇东头的方向走来几个村民,为首的是老李头,他手里拿着个铁锤,脸色不太好看。“林先生,你过来一下。”老李头的声音有点沉,孩子们都安静下来,看着他。
林正宏心里咯噔一下,跟着老李头走到操场边。“你是不是想动镇东的废弃校舍?”老李头开门见山,手里的铁锤在地上顿了顿,“那校舍是老祖宗留下的,不能随便拆!”
“我没说要拆啊。”林正宏愣住了,“我只是觉得校舍空着可惜,想……”
“想改造成什么?”老李头打断他,眼睛里带着警惕,“前阵子有城里来的人说要拆校舍建民宿,骗了我们不少钱。你要是也打这个主意,我们可不答应!”旁边的村民也跟着点头:“就是,那校舍是我们小时候读书的地方,不能动!”
林正宏看着村民们紧绷的脸,突然明白过来——他们是被之前的骗子伤怕了。他深吸一口气,指着老槐树上的沙包:“我想把校舍改成书屋,让孩子们有地方看书、画画,就像老校长希望的那样。”他从帆布包里掏出昨晚画的书屋草图,“你们看,我想把窗户修大些,让阳光照进来,再做些书架,放满书,孩子们随时都能来。”
老李头接过草图,眯着眼睛看了半天,手指在“书屋”两个字上摩挲。旁边的村民也凑过来看,有人小声说:“要是真建书屋,倒是好事……”“就怕他说话不算数。”
“我可以跟大家立字据。”林正宏说,“所有材料我来买,施工我来监督,绝不会动校舍的主体结构。要是建不好,我自己赔所有损失。”他看着老李头的眼睛,“老校长说‘清溪有光,在心暖’,我想和大家一起,把这光留住。”
老李头沉默了很久,突然把铁锤扛到肩上:“行,我信你一次。”他朝村民们挥挥手,“走,我们去看看校舍,帮林先生出出主意!”村民们都愣了,随即有人说:“对,先去看看校舍的情况!”
林正宏跟着村民们往镇东走,回头看了一眼操场——晓冉正带着孩子们把沙包收起来,阿杰举着他的油灯沙包朝他挥手,阳光照在沙包上,那抹明黄色像真的在燃烧。他突然觉得,老校长说的光,不是油灯的光,也不是太阳的光,是人与人之间互相相信的光,是愿意一起努力的光。
废弃校舍就在镇东的土坡上,墙皮已经脱落,窗户玻璃碎了大半,院子里长满了杂草。老李头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你看,屋顶漏雨,梁也有点歪,但主体还结实。”林正宏走进校舍,里面空荡荡的,只有几张破旧的课桌,墙角堆着些杂物。阳光从破窗户照进来,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他仿佛看到老校长站在讲台上,给孩子们讲课,看到孩子们在课桌前认真读书的样子。
“我们先把杂草清了,再修屋顶。”林正宏蹲下来,拔起一根杂草,“明天我就去县城买材料,大家要是有空,就来帮忙。”
“我来!”毛豆不知什么时候跑了过来,手里还攥着他的沙包,“我力气大,能搬砖!”阿杰和小宇也跟着跑进来:“我们也来帮忙!”
老李头看着孩子们,又看看林正宏,突然笑了:“行,明天我们都来!”他拍了拍林正宏的肩膀,“要是建好了书屋,我第一个把我家的旧书捐来!”
林正宏看着满院子的杂草,看着孩子们兴奋的脸,看着村民们渐渐舒展的眉头,心里涌起一股暖流。他知道,建书屋的路不会容易,但只要大家一起努力,总有一天,这废弃的校舍里会充满书香,会充满孩子们的笑声,会充满真正的光。
夕阳西下时,林正宏和孩子们一起把校舍院子里的杂草拔了一小半。晓冉提着晚饭过来,是苏婉做的馒头和炒青菜,大家坐在门槛上,就着夕阳吃饭,馒头就着青菜,却比城里的山珍海味还香。毛豆嘴里塞满馒头,含糊不清地说:“林叔叔,明天我们早点来拔草!”阿杰点点头:“我把我的油灯沙包带来,挂在教室里,这样晚上干活就不怕黑了!”
林正宏看着孩子们亮晶晶的眼睛,看着远处渐渐亮起的灯火,突然想起沙漠里的那盏油灯。那时候他以为,油灯的光是微弱的,却没想到,这微弱的光,能在清溪镇聚成温暖的火焰。他咬了一口馒头,心里无比踏实——他知道,他终于找到了自己要找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