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控室的门在身后无声关闭，将外界山谷中紊乱的能量嗡鸣隔绝了大半。
托姆第一个踏入这片尘封的空间，头盔照明灯的光柱切割开浓稠的黑暗，扬起无数缓慢旋转的尘粒。空气经过过滤系统进入鼻腔，带着一股特殊的味道——陈年金属的锈蚀味、绝缘材料老化的酸味，以及某种难以言喻的、类似于电子设备冷却后残留的臭氧气息，尽管这地方已经断电了数十年。
“生命信号扫描。”莉娜在通讯频道里低声说，她举着多功能探测仪，绿色的扫描网格从仪器前端发出，缓缓扫过整个房间，“无活动生命体征。环境辐射……略高于背景值，但在安全范围内。”
“巨石”留在门口警戒，他的装甲背部紧贴着金属门框，枪口微微下垂但随时可以抬起。透过面罩，他能看到外面通道中几个晶石族 silhouettes（剪影）安静地伫立着，它们甲壳上的能量光丝在昏暗环境中发出幽微的脉动，像黑暗中呼吸的眼睛。
托姆没有参与对话。他的全部注意力已经被房间中央那个结构吸引。
那是一个半嵌入地面的圆柱形单元，直径约两米，高度一米五左右。外壳是暗哑的灰色合金，表面覆盖着一层极薄的晶化物质——显然是本地环境长期作用的结果。但与其他彻底锈蚀的设备不同，这个单元的外观相对完整，没有明显的物理损伤。
他走近，照明灯光滑过外壳表面。灰尘之下，隐约可见细微的纹路——不是装饰，而是散热结构和内部电路的走向轮廓。在圆柱体顶部，有一个倾斜的操作面板，上面覆盖着厚厚的灰尘。
“这就是主数据库？”“巨石”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从结构和位置判断，是的。”托姆蹲下身，从工具腰带上取下一个小型清洁喷罐和软毛刷，开始小心翼翼地清理面板表面的积尘。
灰尘被吹散，露出下面黑色的面板。不是触摸屏，而是物理按键和几个小型状态指示灯——这种设计在当今时代已经很少见，但它更耐用，更适应极端环境。按键上的标识符号是标准联邦科技字符，但排列方式有些特殊。
托姆从背包里取出便携式终端，用数据线连接到面板侧面的一个标准接口。接口的保护盖早已脱落，里面积了少许灰尘，他用压缩气体仔细清理后，才将接头插入。
“尝试建立基础连接。”他低声说，更像是自言自语。
终端屏幕亮起，自检程序运行。几秒钟后，连接状态灯闪烁——绿色。
“有反应！”莉娜走到他身边蹲下，手中的探测仪调整到电磁频谱模式，“数据库单元内部有极微弱的能量活动……可能是某种休眠状态的维持系统。”
托姆点头，手指在终端上快速操作。他启动了一个基础诊断协议，试图读取设备的硬件信息和基础系统状态。
字符在屏幕上滚动。
```
正在检测连接设备...
设备型号：EdEN-pRImE ARchIVE coRE, mk.III
制造商：艾兹拉私人研究基金会
序列号：EpAc-7734-12-Alpha
出厂日期：联邦历 217.5.34
最后一次系统访问：218.9.17 [加密日志，需授权]
当前状态：深度休眠（低功耗模式）
核心加密状态：启用（量子纠缠密钥锁）
```
“艾兹拉私人研究基金会……”托姆轻声读出这个名称，“这是他在建立‘归一教’之前的组织名称。时间戳……这是近四十年前了。”
莉娜盯着屏幕：“深度休眠模式能维持四十年？”
“如果设计得当，低功耗休眠状态可以维持数百年。”托姆的手指没有停，继续尝试发送更高级的查询指令，“关键是他的加密系统。‘量子纠缠密钥锁’……这是最顶级的防护技术之一。”
新的指令发出后，终端屏幕突然闪烁，弹出一个全息对话框——不是从托姆的终端，而是从数据库单元本身投射出来的。
那是一行简洁的提示，悬浮在灰尘弥漫的空气中：
```
访问请求已接收。
需要主身份验证。
请提供量子密钥或生物特征识别。
剩余尝试次数：3\/3
[尝试1\/3 失败 - 无效协议]
```
“它醒了。”莉娜的声音紧张起来。
托姆深吸一口气：“不是完全苏醒，只是安全协议被激活了。”他迅速断开连接，思考了几秒，“生物特征识别肯定是艾兹拉本人的dNA或神经图谱。我们不可能有。那么唯一的可能是量子密钥。”
“那是什么？”
“一种理论上无法破解的加密方式。”托姆开始解释，语速很快，“密钥本身是一对相互纠缠的量子粒子，一个保存在这里，另一个在艾兹拉手中。只有当两个粒子状态匹配时，锁才会打开。任何尝试暴力破解或模拟密钥的行为，都会导致量子态坍缩，数据会自毁。”
“巨石”在门口转过头来：“所以我们需要找到另一个粒子？”
“理论上是的。但更实际的做法是……”托姆重新连接终端，启动了一个更复杂的破解程序，“……尝试欺骗系统，让它相信我们提供了正确的密钥。这需要模拟量子纠缠的数学特性，需要巨大的计算能力。”
他的程序开始运行。屏幕上瀑布般流淌着数据流，那是托姆编写的算法在尝试模拟量子密钥的可能状态空间。进度条缓慢前进，百分比数字艰难地跳动。
1%... 2%... 3%...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主控室内只有设备运转的低沉嗡鸣和托姆终端风扇的轻微嘶鸣。灰尘在光柱中缓缓沉降，像这个空间本身在呼吸。
莉娜站起身，举着探测仪扫描房间的其他部分。除了中央数据库，房间里还有其他设备——几个已经彻底失效的服务器机架，墙壁上嵌着几个显示屏，玻璃表面已经出现细微的晶化裂纹。在一个角落里，她发现了一个小型工作台，上面散落着几件工具：一个多功能螺丝刀，一把微型激光切割器，还有几个数据存储芯片的物理外壳——内部芯片已经被取走。
“他离开时很从容，”莉娜轻声说，“带走了所有关键数据，只留下这个锁死的核心。”
托姆没有回应。他的全部注意力都在屏幕上。进度条走到了15%，然后突然停住了。
终端发出轻微的报警声。
```
模拟算法遇到不可逾越的数学壁垒。
量子态模拟需要至少10^18次浮点运算\/秒的持续算力。
当前设备峰值算力：10^12次\/秒。
差距：6个数量级。
建议：放弃破解或寻求外部算力支援。
```
托姆盯着那行字，手指在膝盖上轻轻敲击。然后他关掉了程序。
“不行。”他的声音平静，但带着深深的挫败感，“我的设备算力差了百万倍。就像试图用勺子挖穿山脉。”
“需要‘冥府之心’级别的计算核心。”莉娜说，她明白了问题的严重性。
托姆点头：“或者维克托。他是‘火种’，他的思维本身就运行在量子计算架构上。如果有谁能破解这个锁，要么是艾兹拉本人，要么就是另一个‘火种’。”
“巨石”在通讯频道里插话：“那么我们需要把数据传回去？还是把整个数据库单元拆走？”
托姆环顾四周，评估着可能性：“单元是半固定的，强行拆卸可能触发物理自毁机制。而且它太重了，我们三个人搬不动。最安全的方式是建立稳定数据链路，让维克托远程尝试破解。”
他站起身，从背包里取出几个小型设备——高强度数据中继器。他开始在房间里寻找可用的网络接口和电源线路。
“莉娜，帮我检查一下房间的供电系统。艾兹拉的时代使用标准联邦能源协议，如果运气好，可能还有残留的备用电源。”
莉娜调整探测仪模式，开始沿着墙壁扫描。几分钟后，她在房间一角发现了隐蔽的配电面板。面板已经锈蚀，但当她用工具小心地撬开外盖时，里面的指示灯竟然闪烁了一下——微弱的红色光点。
“有微弱能量反应！可能是应急电容阵列，经过这么多年居然还有残留电量。”
托姆立刻过来，用万用表测试端口。读数显示：电压不稳定，但确实存在。功率很低，可能只够维持最低限度的设备运行几分钟。
“足够了。”他说，“只要能启动数据库的网络接口模块，我就能建立点对点激光数据链路回‘希望角’，然后通过轨道中继连接到‘冥府之心’。”
接下来的半小时里，两人紧张地工作。托姆将中继器布置在观测站外一处高点，确保与“希望角”的视距通信畅通。莉娜则协助他将数据库单元的一个辅助端口连接到残留电源上。
当最后一个接头就位时，数据库单元发出一声低沉的嗡鸣。顶部的几个状态指示灯亮起——琥珀色，闪烁不定。
“它在启动网络模块。”托姆盯着自己的终端，上面显示着链路状态，“信号很弱，但存在。”
就在这时，“巨石”的声音突然响起，带着警觉：“外面有情况。”
托姆和莉娜立刻冲到门口。透过半开的门，他们看到通道中的晶石族有了异动。它们的甲壳光丝正在以前所未有的频率脉动，从平时的幽蓝色变成了紧张的淡紫色。奥玛——那位高大的长老——站在最前面，它的权杖轻轻抵着地面，发出一种低沉、带有警示意味的共振。
“它们在警告什么？”莉娜低声问。
奥玛转向人类，用权杖指向数据库单元的方向，然后做出一个“停止”的振动信号。接着，它指向自己的头部（复眼区域），再指向数据库，发出代表“危险”、“思想”、“污染”的复杂频率组合。
“它认为数据库里有危险的东西……”托姆猜测，“不是物理危险，而是……意识层面的？”
莉娜尝试用初步学会的频率回应，询问具体威胁。奥玛的回应更加复杂，夹杂着愤怒和悲伤的振动。它指向山谷深处——心石曾经所在的位置，再指向数据库，然后模拟出两个频率逐渐“同步”的过程，最后以一个尖锐、不和谐的共振结束。
“它在说，艾兹拉在这里研究如何让不同意识‘同步’。”托姆解读着，“而那种同步……是强制性的。对晶石族来说，这是对它们存在本质的亵渎。”
他回头看向那个静静嗡鸣的数据库单元。灰尘在指示灯的光芒中飞舞。
那个金属圆柱体里锁着的，不只是数据和日志。它锁着艾兹拉疯狂理念的雏形，锁着他从研究者变为掠夺者的关键转折，锁着关于“归一”最初的思想毒种。
而现在，他们需要打开它。
托姆深吸一口气，在通讯频道中对“希望角”发出请求。
“亚斯，这里是托姆。我们在观测站主控室找到了艾兹拉的主数据库。但它被量子加密锁死了，需要维克托的算力进行远程破解。请求建立安全数据链路，并让维克托准备接入。”
短暂的沉默后，亚斯的声音传来，冷静而坚定：“收到。‘希望角’已准备就绪。莉亚团队正在搭建专用通信通道。我们会联系‘冥府之心’。”
托姆最后看了一眼那个数据库单元。指示灯有规律地闪烁，像一颗沉睡多年的心脏，正在被他们缓慢唤醒。
他不知道里面会是什么。是希望的线索，还是更深的黑暗。
但无论如何，锁必须打开。
他按下了链路建立的最终确认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