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凛的脚步声消失在楼梯尽头,如同一场短暂风暴的余韵终于散尽。
姜小熙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缓缓滑落,瘫软在厚重的地毯上。额头抵着冰凉的玻璃窗,那冷意丝丝缕缕渗入皮肤,试图镇住骨髓里尚未平息的颤栗。过了许久,她才积蓄起一丝移动的力气,口腔深处弥漫着挥之不去的钝痛,每一次吞咽都牵扯着隐秘的伤口,提醒着方才那场名为“治疗”的惩戒,是如何不容抗拒地越过了她最后的防线。
林姐如同设定精准的时钟,无声地出现在门口,刻板地提醒她该下楼用餐。
餐厅里,巨大的长桌反射着冷硬的光泽,只有她面前那碗清淡得近乎透明的鱼片粥,冒着一点微弱的热气。她机械地拿起勺子,搅动着碗里的粥,米粒和薄如蝉翼的鱼片在漩涡中沉浮。刚送了一小口,舌尖不经意触碰到口腔内侧,一阵尖锐的刺痛猛地炸开,她倒吸一口冷气,勺子“哐当”一声磕在碗沿,溅出几滴滚烫的粥。
剧痛让她瞬间皱紧了脸,冷汗涔涔。
几乎同时,客厅方向传来一声极轻微的瓷器磕碰声,随即归于沉寂。
姜小熙正痛得眼前发黑,无暇他顾。等那阵尖锐的痛楚稍稍平复,她才重新拿起勺子,这一次只敢用舌尖小心翼翼地试探温度,小口小口地吞咽。每一口都伴随着细微的刺痛,像是无声的、持续的警告。
食不知味地吃完那碗粥,她几乎是逃也似的回到了主卧,再次蜷缩进沙发与落地窗之间的角落。这个世界仿佛只剩下她,以及口中那绵延不绝的痛感和无边无际的疲惫。
夜色浓重,将整座城市包裹。别墅内死寂无声,窗外的霓虹变得遥远而模糊。姜小熙维持着自我保护的姿势,身体的极度疲惫与精神的创伤交织,让她在角落里昏昏沉沉地迷糊过去。意识浮沉间,破碎的画面交替闪现——不容置疑的手,怨毒的眼神,被强行撬开的痛楚……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是意识蒙昧中的一瞬,主卧的门锁传来一声极其轻微的“咔哒”声。
细微,却在绝对的寂静中被无限放大。
姜小熙浑身的寒毛瞬间竖立!心脏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她猛地惊醒,背脊僵直,瞪大了眼睛死死盯向门口,连呼吸都停滞了。
黑暗中,房门悄无声息地滑开一道缝隙。走廊昏黄的光线在地毯上投下一道斜长的光带。
一道高大、压迫感极强的身影,如同暗夜本身凝聚而成,无声地侵入室内。逆着光,只能看到一个利落而充满力量的轮廓。
谢凛。
他又来了!在这个万籁俱寂的深夜!
巨大的恐惧如同冰水,瞬间淹没了她!他这次还想做什么?是觉得白天的“处理”还不够?还要用新的方式来确认他的掌控吗?
姜小熙全身的血液仿佛冻结,四肢冰冷僵硬,冷汗浸透了单薄的睡衣。她像被钉在原地,连指尖都无法动弹,只能眼睁睁看着那道剪影以一种缓慢而绝对寂静的方式移动,他甚至没有惊动空气。他反手,轻轻掩上了房门。
房间再次沉入浓稠的黑暗,只有窗外微弱的光线勉强勾勒出他移动的轮廓。
他在这里。近在咫尺。
姜小熙死死屏住呼吸,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撞击,巨响仿佛能震破耳膜。她恨不得将自己缩进墙壁,彻底消失。每一秒的等待都如同凌迟,黑暗中只有她雷鸣般的心跳,以及他那几乎不存在的存在感。
他停了下来。似乎在房间中央静止。
姜小熙在黑暗中拼命睁大眼睛,全身紧绷如拉满的弓弦。他停下了……是在审视她的恐惧吗?在等待她彻底崩溃?
这种等待未知刑罚的感觉,几乎让她窒息。
一秒。两秒。五秒……时间漫长如世纪。
就在姜小熙感觉自己紧绷的神经即将断裂的临界点——
死寂中,忽然响起了极其细微的声响。
不是脚步声,也非人语。
是某种……纸张摩擦的窸窣声?以及一种更轻的、硬物被小心翼翼放置的微响。
声音的来源,似乎在她前方的茶几方向。
他要做什么?
未知的恐慌在黑暗中急剧膨胀。她只能模糊看到那道高大的轮廓在茶几旁短暂停留,似乎放下了什么东西。她的心悬到了喉咙口。
放置东西的声音停止了。那道身影再次无声移动,方向……似乎是衣帽间?
姜小熙的心脏几乎要破膛而出!他去衣帽间……是要换衣服?还是去取……别的什么东西?刚才放在茶几上的是什么?是新的指令?还是……更令人恐惧的物品?黑暗中听不见他的脚步声,但那无形的重压始终笼罩着整个空间。她僵硬地等待着,每一秒都被无限拉长。
衣帽间方向传来几不可闻的轻微响动。大约过了几分钟,那道高大的人影再次如同融入暗影般悄无声息地走出。他没有看向姜小熙的方向,径直走向门口。
房门被无声推开,泄入一线微光。
随即,门被轻轻合上,发出几乎细不可闻的轻响。那带着沉重压迫感的身影消失了。空气中只残留着一丝极淡的、混合着冷冽风雪气息的松木香气,证明他方才的确存在过。
姜小熙瘫软在沙发角落,劫后余生般大口喘息,如同刚跑完一场耗尽生命的马拉松,后背的睡衣早已被冷汗浸透,一片冰凉。她在黑暗中维持着僵硬的姿势,如同惊弓之鸟,等待了足有十几分钟,直到确认那可怕的压迫感真的离去,才敢颤抖着、极其缓慢地,朝前方的茶几伸出手。
指尖在冰冷的空气中摸索。
触到了一个方方正正、表面光滑的小盒子。
药?
姜小熙的心脏骤然紧缩,指尖像被烫到般猛地收回!
他留下的……是药?给她的药?是止痛药?还是……别的什么?
一股新的恐慌攫住了她。那东西像是诱饵,带着不祥的气息!她不敢碰!她无法相信他会存有善意!
几乎是赌气般地,她猛地收回手,紧紧抱住自己,将脸深深埋入膝盖的阴影里。不吃!宁愿痛死也不接受他的东西!就让他看!
口腔内的伤口在沉默中持续抽痛,每一次心跳都加剧着那份不适。汗水干了又湿,冰冷地黏在皮肤上。意识在剧痛与疲惫的双重折磨下,再次陷入半昏沉的泥沼。
时间缓慢地流逝,如同凝滞。
大概过了半个多小时,或许是痛到麻木,又或是身体启动了自我保护,那阵尖锐的刺痛终于稍稍缓和,转为一种更深沉、更磨人的胀痛。姜小熙才从这场煎熬中勉强找回一丝清醒的理智。
不吃药……难道真要这样硬扛下去吗?痛苦至死,岂不正合他意?昨晚撕碎的体检报告,那句“我的东西不能带一点伤出去”言犹在耳……他留下药,真的是出于片刻的“仁慈”?还是仅仅为了维持他“所有物”的完好与可用性?
这个认知冰冷而尖锐。
可是……这止痛药,似乎是此刻唯一能缓解她巨大痛苦的……
黑暗提供了一层薄弱的掩护。在沉默中挣扎了几分钟,身体里求生的本能以及对痛苦的极度厌弃,最终压过了那份强烈的屈辱与疑虑。
她颤抖着再次伸出手,在冰冷的茶几面上摸索到那个小药盒。指尖发颤地打开盒盖,里面躺着两粒白色的药片。旁边那个不锈钢盒子,果然是一个带吸管的便携水杯,按下按钮,便有温水缓缓流出。
黑暗中,她摸索着将药片放入口中未受伤的一侧,又含住吸管,小心翼翼地吸入温水。水流温柔地滑过喉咙,送下药片,避开了伤口,带来些许短暂的滋润。
药效在半个多小时后才逐渐显现,嘴里的剧痛终于被压制下去,留下麻木而沉重的感觉。疼痛的消退带来了近乎奢侈的放松,沉重的疲惫感席卷而来,她抵着沙发坚硬的边缘,意识终于彻底沉入了无梦的昏睡。
再次醒来时,已是上午八九点钟。阳光透过窗户有些刺眼。嘴里依旧感觉胀木,但昨夜那钻心的疼痛已然消失。
茶几上,水杯和药盒依旧在原处。旁边,却多了一样东西。
姜小熙的目光被吸引过去——那是一小袋色彩鲜艳、包装花哨的小熊软糖。那些五颜六色、形态稚拙的小熊挤在透明的袋子里,看起来与这栋别墅冷峻昂贵的格调,与谢凛那张冰川般的面孔,格格不入到了极点。
这东西……从哪里来的?
她下意识看向四周。她清晰记得昨晚昏睡前,茶几上只有水和药。是林姐放的?可林姐那刻板形象,实在无法与这充满童趣的糖果联系起来。
大脑因睡眠和药物残留而有些迟钝。
洗漱。下楼。
餐桌前,流程依旧。林姐如同精准的机器般出现、服务、消失。姜小熙沉默地喝着温度适中的牛奶,温热的液体安抚了受伤的口腔,也带来一丝暖意。她似乎感觉到林姐离开前,目光在她稍好些的气色上停留了一瞬,随即又恢复刻板。这次她没有抗拒,只是麻木地完成“进食”的任务。
吃完早饭,她立刻起身,几乎是本能地逃回主卧那个能让她稍作喘息的角落。
刚在沙发角落蜷缩好,口袋里的手机就震动起来。
点开,是闺蜜林小染发来的信息:
【小熙!醒了吗?!】
【昨晚怎么样?!吃了药好点没?!那个死变态有没有再找你麻烦?!急死我了!】
【快回话!不然我真要报警了!】
看着屏幕上跳动的文字,姜小熙冰冷空洞的心里,注入了一丝微弱的暖流。至少,这世上还有人真心记挂她的安危。
她小心翼翼地打字回复:【醒了。昨晚……他来过了,但没做什么,只放了药和水。药吃了,好多了,没那么疼了。他不在家。】
犹豫了一下,她又补充道,带着困惑:【对了小染,茶几上多了一袋小熊软糖……不知道是谁放的。】
林小染的信息几乎秒回:
【小熊软糖???啥???谢阎王给的?!】
【我天!这算什么?打一棒子给颗甜枣?还是裹着糖衣的毒药?!】
【别吃!千万别碰!谁知道他那冰山脸下面藏着什么恶毒心思!万一是想毒哑你怎么办!】
【不行不行!还是等我来!老地方见!今天必须给你弄点靠谱的消炎药!再一起商量怎么逃出这个魔窟!等我!】
林小染风风火火的文字和高度警觉的态度,暂时驱散了姜小熙心头的迷雾。对,这一定是陷阱!是伪装!是谢凛更深层次精神操控的手段!
心底那点微不足道的好奇瞬间被警惕和厌恶取代。她瞥了一眼那袋在冰冷玻璃茶几上显得格外扎眼的鲜艳糖果,嫌恶地移开了目光,仿佛那是什么污秽之物。
她重新蜷缩起来,抱紧膝盖,下巴搁在膝头。窗外的阳光透过百叶窗缝隙,在地板上投下几道明亮的光斑,空气中的尘埃在光柱中无声飞舞。嘴里的胀麻感依旧存在,身体深处残留着被侵犯后的冰冷与劫后余生的疲惫。
药效带来的短暂平静正在消退,更深的茫然与恐惧再次如潮水般涌上。昨夜撕碎的体检报告,他深更半夜无声的来去,强制中带着诡异温情的“治疗”,今天这袋突兀的糖果……这一切像一堆杂乱无章的拼图碎片,劈头盖脸地砸向她,毫无逻辑可言。
谢凛,这个曾经只是她生命中一个遥远而威严的“小叔叔”符号,如今以如此强势而粗暴的方式撕裂她的世界,闯入她的核心。可当她如此近距离地面对这个“恶魔”时,姜小熙惊愕地发现,她完全无法理解他任何行为背后的动机。每一次当她试图将他牢牢钉在“冷血、掌控、以折磨她为乐”的标签上时,他总会做出一些完全违背其表象的举动,让那简单的定义变得摇摇欲坠。
看不懂。猜不透。想不明白。
这个认知带来的寒意,比他那直接的暴力威胁更让她毛骨悚然。仿佛她不仅被囚禁于他打造的物理牢笼之中,更坠入了一张由他无法理解的逻辑与目的编织的、更深沉、更粘稠的黑暗蛛网。
她被困在了这冰山与糖豆交织的谜题里,进退维谷,动弹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