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下深处,一片死寂。
唯有灵脉根系被龙族邪力侵蚀后发出的、如同腐肉滋生般的微弱滋滋声,以及三人压抑的呼吸声,在狭窄的洞窟中回荡。
眼前景象,触目惊心。
原本应流淌着翡翠般纯净生命能量的灵脉主根,此刻已被染成一种不祥的暗紫色。无数细如发丝、却坚韧无比的漆黑根须,如同附骨之疽,深深扎入灵脉内部,贪婪地吮吸着。这些龙族留下的“触手”上,还生长着尖锐的倒刺和不断开合的吸盘,微微搏动,将原本滋养整片南山脉的生命本源,强行扭转方向,汇入一条被人工开辟出的、散发着污秽与死寂气息的幽暗通道,不知流向何方。
灵脉主根在这持续的掠夺下,已显得黯淡无光,表面布满了龟裂的痕迹,仿佛一位被抽干血液的巨人,奄奄一息。以这节点为中心,方圆数里内的土壤都已沙化,感受不到丝毫生机,只有一种令人心悸的枯萎。
青木公苍老的手指轻触着那暗淡的灵脉,脸上每一道皱纹都刻满了痛苦与愤怒,身躯因极致的悲恸而微微颤抖。“这是……林海之心延伸出的三大主根之一……它们……它们竟敢如此!”他的声音沙哑,失去了往日的温和,充满了绝望,“如此掠夺,不需百年,南山脉灵韵将衰,万物凋零!”
石猛双眼赤红,巨斧重重顿地,砸出一个浅坑,怒吼道:“那还等什么!砍了这些鬼东西!把这些吸血的杂碎根须剁个稀巴烂!”他周身土黄色罡气勃发,就要上前。
“猛哥,且慢!”林枫沉声喝住。他的眼神锐利如鹰,紧紧盯着那被污染的节点。在他的感知中,情况远比看到的更复杂。那些龙族根须并非简单地寄生,它们已与灵脉主根深度纠缠,甚至模拟出了某种恶毒的共生结构。更可怕的是,节点深处,隐藏着一股极其隐晦、却充满毁灭气息的龙族禁制。一旦受到猛烈外力攻击,极可能不是切断,而是会引发一场剧烈的能量爆炸!
“如何?”荆的声音依旧冷静,他蹲在一旁,指尖划过沙化的土地,感受着其中残存的能量轨迹,“强行破除,禁制反噬,此地主根恐将彻底碎裂。灵脉断裂的反冲,足以让方圆百里植被瞬间枯死,地动山摇。”
青木公闭上双眼,痛苦地点头,印证了荆的判断:“林小友所见无差……此乃龙族‘蚀灵魔网’之术,歹毒无比。断之,则灵脉崩,生灵涂炭;不断,则如慢性毒药,终将耗尽此地生机……老朽……老朽实在不知该如何抉择……”这位守护了林海一生的长者,此刻面临着守护职责中最残酷的两难:是承受断腕之痛,即时阻止掠夺,但代价是眼前部分的死亡;还是任由其发展,等待整个生态系统的缓慢崩溃?
洞窟内陷入了死一般的沉默。石猛张了张嘴,看着青木公痛苦的神情和林枫紧锁的眉头,将到了嘴边的骂声硬生生咽了回去,焦躁地抓着头发。
林枫立于污秽的灵脉节点前,仿佛化身为一尊石像。他的内心,正经历着前所未有的风暴。
斩,还是不斩?
这已非简单的战斗抉择,而是直指大道根本的诘问。
斩?
眼前仿佛浮现出灵脉爆碎、山崩地裂、草木瞬间化为飞灰、无数林间生灵哀嚎湮灭的景象。为阻未来之祸,而行眼前之杀,这与他“守护”的本心是否相悖?为了一个可能更“好”的未来,是否有权决定当下众多生命的消亡?这与他所厌恶的、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龙族和御龙宗,在本质上又有何区别?“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天道无私,视众生平等。我林枫,又岂能代天行罚,轻易裁定一方生灵的生死?此念一生,宛若心魔滋长,令他气息都为之一滞。
不斩?
则意味着放任龙族的阴谋得逞。这污秽的通道,如同一个不断扩大的癌肿,不仅掠夺南山脉的生命力,其最终流向的目的地,很可能正在酝酿着对整个人族更为致命的威胁。今日一时之仁,是否会换来明日更大、更无法挽回的浩劫?届时,因他今日之“不斩”而逝去的生命,又该由谁来负责?这岂非另一种形式的“见死不救”?“君子不立危墙之下。”明见祸根而不除,是谓不智,亦是最大的不仁!
两种念头,如同两条孽龙,在他脑海中疯狂撕扯。一边是佛家“慈悲不杀生”的戒律与对眼前生灵的怜悯;另一边是道家“斩妖除魔、剪除祸根”的决断与对长远大局的责任。他的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气息微微紊乱。
杀伐为护生,斩业非斩人。
忽然,一句蕴含无上智慧的法偈,如同混沌中的一道惊雷,劈开了他心中的迷雾!
是的!他此刻要斩的,不是这灵脉,不是这片土地,更不是那些依附于此地的无辜生灵!他要斩的,是龙族布下的这“蚀灵魔网”,是这持续掠夺、散播死亡的“业”!斩断这恶业,正是为了护佑更多生灵的生机!执着于“不杀”的表象,而任由“恶业”蔓延,才是对“慈悲”最大的误解和亵渎!
心念至此,林枫眼中迷茫尽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清澈与坚定。
同时,另一股明悟涌上心头。问题的关键,并非简单的“斩”与“不斩”的二元选择,而在于如何“斩”!
刚不可久,柔不可守。欲解此局,绝非石猛那般刚猛劈砍所能为,亦非一味柔忍退避所能解。需以至柔之力,行至刚之事!需以无上智慧与精准控制,将伤害降至最低!
他想到了刚刚获得的“长生藤种”。这枚种子,一半蕴含磅礴生机,一半凝聚寂灭死气,本就是生死一体的法则显化。欲化解这生死困局,答案或许就在这枚钥匙本身!
“青木公,荆,猛哥。”林枫开口,声音沉稳如山泉,涤荡了洞窟中的焦灼,“我有一法,或可一试。需借长生藤种之力,行斩业护生之事。成败难料,但或可两害相权取其轻。”
青木公猛地睁开眼,看向林枫。他从这个年轻人眼中,看到的不再是犹豫,而是一种洞悉本质后的决然与悲悯。“小友请讲!”
“我会以‘寂灭指’意,引动长生藤种内的寂灭之气,精准点杀龙族根须与核心禁制,力求只毁‘蚀灵魔网’,不伤灵脉根本。”林枫快速解释道,“同时,我会全力催动藤种内的生机之力,在斩断污染的瞬间,护住灵脉断面及周边区域,助其稳住本源,尽可能减少反噬。”
此法说来简单,实则凶险万分。要求对两种截然相反的力量达到妙到毫巅的掌控,心神需高度集中,不能有丝毫差错。一旦寂灭之气掌控不当,侵蚀过甚,则灵脉加速枯萎;若生机之力灌注不足,则无法抵消断脉之伤,依旧会造成巨大破坏。这无异于在头发丝上雕刻一座微缩的城池!
荆眼中闪过一抹精光,沉声道:“可行,但需绝对安静护法。我与石猛为你守住八方,任何干扰,格杀勿论!”他身影一闪,已悄无声息地融入洞窟阴影之中,气机锁死了所有可能被外界干扰的入口。
石猛虽不太明白其中关窍,但见林枫神色决然,荆也已行动,立刻重重点头,巨斧横胸,如同门神般挡在林枫身前,低吼道:“头儿放心!俺在,绝无杂碎能扰你!”
青木公深吸一口气,眼中燃起最后的希望之火:“老朽以残存本源,沟通周边草木精气,助小友一臂之力,稳定地气!”他盘膝坐下,双手按地,周身泛起微弱的绿光,与脚下大地、周围岩壁中残存的草木灵性产生共鸣。
林枫不再多言,亦盘膝坐下,将状态调整至巅峰。他先取出“潮汐石”握于左手,借助其中蕴含的浩瀚水元之力,平复心绪,使心神如镜湖般澄澈平静;再引动“不动心莲”虚影悬于识海,守护灵台,确保在施展寂灭之意时不被死气反噬本心。
最后,他小心翼翼地取出了那枚“长生藤种”。
种子在他掌心微微颤动,一半翠绿欲滴,生机盎然;一半灰败如石,死寂沉沉。两种截然不同的气息相互缠绕,又保持着一种诡异的平衡。
林枫闭目,神识完全沉浸其中。他首先引导的,是那灰败的死寂之气。这股力量,与他自创的“寂灭指”意境完美契合。寂灭,并非纯粹的毁灭,而是归于虚无,是轮回的起点,是“空”的体现。“诸法从本来,常自寂灭相。”他以此心境,将寂灭之意提炼、凝聚。
他的右手食指,渐渐变得透明,仿佛不再是血肉之躯,而是化作了虚无本身,指尖萦绕着一丝若有若无、却能令万物归墟的灰气。
与此同时,他的左手掌心,长生藤种那翠绿的一半骤然光芒大放,精纯磅礴的生机之力如同温暖的春潮,顺着他的经脉流淌,蓄势待发。这股生机,代表着“有”,代表着“生”,是滋养万物的本源。
一心二用,生死同运!
这对心神的消耗是巨大的,林枫的额头青筋隐现,脸色微微发白。但他眼神依旧沉静,牢牢掌控着两股力量。
时机到了!
他蓦地睁开双眼,眼中左眼生机流转,右眼寂灭深沉!
“寂灭!断业!”
他一声低喝,右手食指如电点出,并非刺向灵脉实体,而是点向那无数龙族根须与灵脉连接的法则之线,点向那隐藏的恶毒禁制核心!
无声无息间,一股无形的涟漪以他的指尖为中心扩散开来。
那无数蠕动的黑色根须,如同被投入烈火的冰雪,迅速消融、瓦解,化为最本源的虚无。它们与灵脉之间的邪恶连接,被精准地、彻底地“抹除”。
就在最后一根龙族根须消失的刹那——
“嗡!”
节点深处那龙族禁制被触发,一股狂暴的毁灭性能量即将爆发!
“就是现在!生机!护生!”
林枫左掌猛然拍向地面,蓄势已久的磅礴生机之力,如同开闸的洪流,汹涌注入灵脉断口处及周边区域!
翠绿色的光华瞬间照亮了整个洞窟,浓郁的生命气息甚至让沙化的土地都焕发出一丝微弱的绿意。这股强大的生机,形成了一层坚韧的护膜,牢牢包裹住灵脉的伤口,极大地缓冲、抵消了禁制爆发和灵脉断裂带来的毁灭性能量冲击。
“轰隆——”
地下传来一阵沉闷的巨响,整个洞窟剧烈摇晃,碎石簌簌落下。但预想中山崩地裂的景象并未出现。冲击大部分被林枫引导的生机之力和青木公稳定地气的努力所化解。
余波渐渐平息。
尘埃落定。
只见那处被污染的节点已然消失,灵脉主根上留下一个平滑的断面,断面被一层柔和的翠绿光华所覆盖,正在缓缓自我修复。虽然灵脉整体光芒依旧黯淡,流失了大量本源,但致命的“癌肿”已被切除,掠夺的通道被彻底斩断。更重要的是,周围土地并未大规模沙化,意味着生灵涂炭的惨剧得以避免。
林枫身形一晃,脸色苍白如纸,汗水浸透衣袍。刚才那看似轻描淡写的一指一掌,几乎耗尽了他的心神与大半灵力。但他看着那正在缓慢愈合的灵脉断面,眼中却充满了欣慰。
他做到了。
以杀止杀,以斩业而护生。
斩断的是恶因,挽救的是未来的善果。
这一刻,他对于力量的理解,对于“守护”的定义,对于佛家慈悲与道家自然的融合,达到了一个全新的境界。
青木公老泪纵横,朝着林枫深深一拜:“斩业护生,恩同再造!老朽代南山脉万千生灵,拜谢林小友!”
石猛和荆也松了口气,看向林枫的目光中,充满了更深的敬佩。
斩因断果,此行不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