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暗的地下空间,弥漫着浓重的土腥与一种令人作呕的、甜腻的腐败气息。这里已是灵脉根系的深处,四周不再是盘根错节的健康根须,而是布满了扭曲、肿胀、表面覆盖着暗紫色苔藓的变异组织。这些苔藓如同溃烂的脓疮,一明一暗地脉动着,贪婪地抽取着经由此地流向远方的磅礴生命能量。这里,便是荆凭借其对能量无与伦比的敏锐感知,所追踪到的关键节点——一处被龙族力量深度污染、如同寄生肿瘤般的灵脉分流枢纽。
青木公苍老的身躯在微微颤抖,并非因为恐惧,而是源于极致的愤怒与心痛。他干枯的手掌轻轻抚摸着一截近乎完全石化、仅存一丝微弱绿意的古老根须,老泪纵横。
“就是这里了……”他的声音沙哑,充满了无力感,“老朽能感觉到,‘林海之心’的痛苦……正通过这里,被源源不断地抽走。像是一个永无止境的伤口……”
林枫沉默地站在一旁。他的神识与“长生藤种”相连,比青木公更能清晰地“看”到那触目惊心的景象:原本应该纯净、充满生机的翠绿色生命洪流,在此处被一股污秽的暗紫色能量强行分流,如同清澈的江河被挖开一道污浊的沟渠,宝贵的生命力哀鸣着被拖向未知的黑暗深处。而节点周围的土地和根须,早已被侵蚀得死气沉沉,那仅存的一丝绿意,也如风中残烛,随时会熄灭。
“能切断吗?”石猛扛着巨斧,瓮声瓮气地问,他虽不懂能量流转,但那腐败的气息让他本能地感到厌恶。
青木公抬起头,浑浊的双眼看向林枫,那眼神复杂到了极点,有恳求,有绝望,更有一丝难以启齿的挣扎。“能……但……”
他深吸一口气,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才继续说道:“此节点已与这片区域的灵脉核心深度纠缠。若强行切断,如同……如同为了阻止毒血攻心,而斩断一条已被毒素侵蚀的手臂。龙族的掠夺会被中断,重创其图谋……但,以此节点为中心,方圆百里的山林……将因灵脉的骤然断裂而彻底失去生机,化作死地……至少,需要一甲子的时光,才能依靠大地自身的力量缓缓修复。”
“什么?!”石猛瞪大了眼睛,“那岂不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这百里山林里的鸟兽虫蚁,那些花花草草,不就全完了?”
荆蹲在地上,用手指捻起一点暗紫色的土壤,声音低沉:“他说的没错。这节点就像毒瘤的根,已经和好肉长在了一起。切,会大伤元气;不切,毒会蔓延全身,最终整个‘林海之心’都可能被吸干。”
空气瞬间凝固了。
切断,等于亲手扼杀百里生机,牺牲一部分来拯救整体。这百里范围内的所有生命,无论草木还是鸟兽,都将因这个决定而瞬间消亡。这份业力,何其沉重?
不切断,则意味着放任龙族继续抽取生命本源,整个南山脉,乃至更广阔天地的生灵,未来将面临更大的危机。这是否是因小失大?是妇人之仁?
林枫的眉头紧紧锁住。他经历过厮杀,面对过强敌,但从未像此刻这般,需要做出如此残酷的、关乎成千上万无辜生灵存亡的抉择。这不是简单的战斗,可以凭借勇气和力量取胜。这是一场伦理的拷问,是对他内心“守护”信念最直接的挑战。
守护,究竟意味着什么?
是坚定不移地消灭威胁整体的祸患,哪怕付出惨痛代价?还是尽可能地保全眼前每一条生命,去承担未来可能发生的、更大的风险?
青木公的请求,是基于对整个林海存续的大局考虑。他身为木灵族大长老,必须做出最理性、却也最无情的选择。
石猛的质疑,则代表了最朴素的良知与不忍。在他简单的世界观里,保护眼前能保护的一切,才是正道。
而林枫,则站在了这两者之间的钢丝上。
他想起了东海,想起了为了大局牺牲的铁教头,那是被动承受的悲剧。而此刻,他却要主动去扮演那个“牺牲”的裁决者角色。
他想起了西域佛国遗迹中的石刻,“慈悲喜舍”。慈悲,是对众生苦难的感同身受;喜舍,是愿意付出代价去解除苦难。但,谁有权力,决定由哪一部分众生来承担这“舍”的代价?
是快刀斩乱麻的“霹雳手段”,还是心存不忍的“菩萨心肠”?
他的目光再次投向那汩汩流淌着生命力的污秽节点,仿佛听到了那百里山林中,无数懵懂生灵无声的哀鸣与祈求。他也仿佛看到了,若放任不管,未来更多土地化作焦土、更多生命凋零的惨状。
时间,在压抑的寂静中一滴一滴流逝。每一息,都有宝贵的生命力在流失。
青木公的眼神从最初的恳求,渐渐变为理解与等待。他明白,这个决定太过艰难,无论林枫如何选择,他都不会怨恨。
石猛焦躁地来回踱步,斧刃刮过岩石,发出刺耳的声响。
荆则依旧沉默,如同岩石,将最终的决定权,完全交给了林枫。
终于,林枫缓缓抬起了头。他的眼神不再迷茫,而是充满了一种深沉的、带着痛楚的坚定。
他看向青木公,声音平静,却蕴含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断。”
“但这百里生机,不能白死。”
“这份罪业,我来担。”
“这份因果,我要让那些幕后黑手,百倍偿还!”
话音落下,他一步踏出,走向那污秽的节点。周身气息开始剧烈变化,左手之间,一缕极致的、代表终结与寂灭的灰败死气,缓缓浮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