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木灵族战士沉默而警惕的“护送”下,三人在密不透风的林海中穿行了约莫一个时辰。脚下的路与其说是路,不如说是由盘根错节的树根、湿滑的苔藓和厚厚的腐殖质自然形成的、错综复杂的通道。木灵族人行走其上,如履平地,身形在虬结的枝干与垂落的藤蔓间几个闪烁,便已远去。林枫三人需得提起精神,才能勉强跟上。
周围的景象愈发奇特。树木愈发高大,树冠在极高处合拢,彻底隔绝了天空,只有一些自身能发出微弱磷光的苔藓和奇异蘑菇,提供着幽暗的光线,营造出一种神秘而压抑的氛围。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混合了植物汁液、花香和腐败气息的味道,灵气(或者说生命气息)异常浓郁,却也异常驳杂,仿佛无数种生命能量在此交汇、碰撞、共生。
终于,前方出现了一片巨大的、由无数粗壮无比的活体古树自然生长、纠缠而形成的环形壁垒。这些古树的枝干巧妙地交织在一起,形成了一道高达数十丈的天然城墙,墙上爬满了散发着柔和绿光的藤蔓,仿佛是这座森林之城的血脉。壁垒唯一的入口,是两棵相对倾斜的巨树形成的拱门,拱门上方,垂挂着如帘幕般的气生根,随风轻轻摇曳。
青纹男子在拱门前停下,转身对林枫说道:“外乡人,在此等候。我去通报大长老。”他的语气比之前缓和了不少,但戒备并未完全消除。
林枫点头,与石猛、荆安静地等在原地。他能感觉到,无数道目光从周围的树冠、阴影中投射而来,充满了好奇、警惕,甚至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排斥。对他们这些“外人”而言,此地灵气虽浓,却有一种无形的排外压力,仿佛整个森林都在排斥着不属于自身循环的异物。
片刻之后,青纹男子返回,示意他们跟上。穿过那道由气生根组成的天然门帘,眼前的景象豁然开朗。
内部并非想象中的简陋村落,而是一片巨大的、被穹顶般茂密树冠笼罩的空地。空地的中央,是一棵无法用语言形容其巨大的古树,树干之粗,恐怕百人合抱亦不能及,树皮呈现出一种青铜般的金属质感,上面布满了玄奥的、仿佛自然生成的纹路。树冠如华盖,遮天蔽日,枝叶间流淌着如同实质的绿色光晕,散发出磅礴而温和的生命气息。这棵巨树,仿佛是整片林海的心脏,每一次微弱的光晕流转,都似乎带动着周围所有植物的呼吸。
空地上,散布着一些与树木完美融合的树屋,许多木灵族人生活在其中,他们看到林枫等人,纷纷投来目光,但并没有骚动,只是安静地做着自己的事情,或照料奇异的发光植物,或打磨骨器,或在巨树的根系旁静坐,身上散发着与古树同源的能量波动。
青纹男子将三人引至中央巨树下。巨树的根部盘根错节,自然形成了一个类似祭坛的平台。平台上,盘膝坐着一位老者。
他须发皆白,但面容红润,不见多少皱纹,穿着一件简单的、由某种柔软树皮织成的长袍,长袍上点缀着几片翠绿欲滴的、仿佛刚刚摘下的嫩叶。他闭着双眼,气息悠长绵密,几乎与身后那棵参天古树融为一体。若不仔细感知,甚至会忽略他的存在,仿佛他本就是这巨树的一部分。
“大长老,人带到了。”青纹男子恭敬地行礼。
老者缓缓睁开双眼。他的眼眸并非寻常颜色,而是一种深邃的、充满生机的翠绿色,仿佛蕴藏着一片浓缩的森林。目光温润平和,落在林枫身上,既无审视,亦无压迫,只有一种历经岁月沉淀后的通透与淡然。
“远来的客人,老朽青木,忝为本族大长老。”老者的声音苍老而温和,如同风吹过古老森林的松涛,“听闻诸位身手不凡,且言及感知到林海之‘心’的异样?”他说的竟是极为流利、甚至带着古韵的通用语。
林枫上前一步,不卑不亢地行礼:“晚辈林枫,见过青木公。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石猛,荆。我等冒昧闯入贵地,实为追寻一些古老的线索,途经此地,确实感受到这片森林的生命本源似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与哀伤。”
青木公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化为赞赏:“能感知到‘林海之心’的细微波动,小友的灵觉之敏锐,实属罕见。看来,你并非寻常的闯入者。”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林枫,似乎在感受着他体内独特的气息波动,“你身上,有水之润泽,有金之刚锐,有心之明镜,竟还有一丝……与我族本源相近的草木亲和之力?怪哉,怪哉。”
林枫心中微凛,这青木公的感知力果然恐怖。他坦然道:“晚辈机缘巧合,曾得一些际遇。”他并未细说潮汐石、不动心莲等物。
青木公也未深究,只是微微颔首:“万物有缘,强求不得。你既能感知林海之心的异样,便算与我族有缘。坐吧。”他指了指平台下的几个由树根自然形成的墩子。
林枫三人依言坐下。
青木公缓缓说道:“我族在此繁衍生息,已不知多少岁月。所依仗的,便是一部祖传的修行法门——‘青帝长生功’。”
“此功不追求杀伐之力,不讲求境界速成,其核心,在于‘共生’二字。”青木公的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韵律,仿佛在阐述天地至理,“天地万物,皆有其生命节律。一草一木,一呼一吸,无不在天地之间进行着能量的交换。我族功法,便是引导修行者,将自身视为这林海的一部分,与万千草木同呼吸,共命运。”
他伸出手指,轻轻一点身旁巨树的一片叶子。那叶子微微颤动,一缕极其精纯的、充满生机的绿色能量,如丝如缕般汇入他的指尖。而与此同时,他也从指尖导出一股温和醇厚的本源之气,反哺给那片叶子。叶片顿时显得更加翠绿欲滴。
“汲取草木精华,以滋养己身,延年益寿;同时,亦将自身修炼提纯后的生机,反哺给森林。”青木公收回手指,“如此,形成循环。我族因森林而强大,森林亦因我族而繁盛。此乃‘共生’。”
林枫静静地听着,心中却掀起了波澜。这“青帝长生功”的理念,竟暗合了道家至高无上的“天人合一”思想!
“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
人不妄图征服自然,而是将自己融入自然的节律之中,顺应其道,从中获取生存与发展的力量,同时回馈自然,维持整体的平衡与和谐。这不是简单的索取,而是一种动态的、互惠的平衡。
青木公继续说道:“因此,我族追求的长生,并非逆天而行的永生,而是顺应自然规律的‘寿终正寝’。如同这林中的古木,春发夏长,秋收冬藏,尽其天年,自然而亡。生死,本是轮回的一部分,强求脱离此道,便是逆天,必遭天谴。”
这番话,更是直接点明了道家的另一种核心思想——“绵绵若存,用之不勤”。气息要轻柔绵长,似存非存,运用它而不会穷尽。不追求极致的爆发与掠夺,而是细水长流,与天地同在。这种长生,是一种“活”的长生,是融入大化流行的长生,而非僵死不动的“永生”。
这与林枫在东域看到的、依靠血祭换取龙族庇护的虚假繁荣,以及在南山脉外围感受到的、那些为了生存而疯狂掠夺的诡异植物,形成了极其鲜明的对比!
木灵族,似乎找到了一条与自然共存的、相对和谐的道路。
然而,林枫敏锐地捕捉到青木公话语中那一丝难以察觉的沉重,以及他之前提到的“林海之心的异样”。
“青木公,”林枫斟酌着词语,“贵族的‘青帝长生功’理念高妙,令人敬佩。但晚辈感知到的那丝‘哀伤’,似乎正源于这共生循环的某个环节……出现了问题?”
青木公闻言,翠绿色的眼眸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有赞赏,有忧虑,最终化为一声悠长的叹息。
“小友灵觉,果然非凡。”他抬头望向头顶那如同苍穹般的巨大树冠,目光仿佛穿透了层层阻碍,看到了某些不为人知的阴影。
“树大有枯枝,林深生毒瘴。再和谐的共生,也抵不过……源自内部的贪婪,与外部的……侵蚀啊。”
他的话音落下,整个巨树空间仿佛都随之轻轻一颤,一股凝重的气氛弥漫开来。
林枫知道,木灵族平静祥和的表象之下,潜藏的暗流,即将浮现。而这一切,似乎都与他所要寻找的“青木长生”的真相,以及那枚可能蕴含生死奥秘的“长生藤种”,息息相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