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珠城的繁华,在经历过深海龙蝰的袭击后,给人一种极不真实的感觉。仿佛昨日那生死一线的挣扎,只是闯入这座城市时做的一个光怪陆离的噩梦。
“顺风号”受损不轻,需要在此停泊维修至少半月。船长老王头对林枫和石猛千恩万谢,若非林枫最后时刻那神乎其技的“涡流引”稳住阵脚,争取到那不知从何而来的深海嗡鸣惊走蝰群,整船人恐怕都已葬身鱼腹。老王头拍着胸脯保证,维修期间二人的食宿他全包了,并竭力推荐他们入住城内一家由他老友经营的、干净实惠的“听涛客栈”。
客栈位于一条相对安静的青石巷深处,虽不临主街,却能隐约听到远处传来的潮汐声。安置好行李,石猛便迫不及待地要出去“见识见识这鸟地方的吃食”,拖着林枫走上了人头攒动的主街。
阳光透过那层巨大的、流转着水光的“避水珠”结界,洒下斑驳陆离的光影。街道两旁店铺林立,叫卖声不绝于耳,售卖着各种林枫从未见过的海产、珍珠、珊瑚雕刻,以及散发着淡淡灵光的海草药材。空气里弥漫着海鲜的咸鲜、香料的气息,还有一种……若有若无的、属于庞大结界运转时产生的灵力波动。
石猛对着一个售卖“炭烤巨型帝王蟹腿”的摊子直流口水,那蟹腿比成人大腿还粗,烤得金黄冒油。林枫笑着摇了摇头,递过去几块从御龙宗修士身上搜刮来的、在东域也能通用的低级灵石。石猛立刻扑过去,抱着比他还高的蟹腿大快朵颐,引得路人纷纷侧目。
林枫的目光却越过了这些世俗的喧嚣,落在了城市中心那座最高的建筑上。那是一座完全由白色珊瑚和某种发光贝壳建成的宏伟神殿,尖顶高耸,几乎要触碰到头顶的结界穹顶。即使在白日,神殿也散发着柔和而圣洁的白色光晕,令人心生敬畏。那里,就是统治整个海珠城,乃至东域大片海域的潮汐神殿。
“那就是潮汐之神住的地方?”石猛啃着蟹腿,含糊不清地问,眼中充满了猎奇,“乖乖,真他娘的气派!比御龙宗的狗屁大殿好看多了。”
林枫微微颔首,心中却有一丝疑虑。这神殿给人的感觉,圣洁是圣洁,却总有种说不出的……虚浮。就像海上的泡沫,看似绚丽,却一触即破。这感觉,与他体内那枚愈发温润的“潮汐石”传来的、深沉博大的韵律截然不同。
正当他沉思时,街道前方忽然传来一阵骚动,人群如同潮水般向两边分开,并自发地低下头,脸上露出虔诚甚至狂热的神情。
“是圣女!圣女出行了!”
只见一队身着淡蓝色纱裙、手持海螺法器的神殿侍女,步履轻盈地在前开路。她们身后,八名身材魁梧、身披亮银甲胄的神殿守卫,护卫着一架由巨大白色贝壳制成的、无顶的步辇。
步辇之上,端坐着一位女子。
一袭月白色的神官长袍,简约而庄重,衬得她身姿窈窕。如瀑的青丝仅用一根简单的珍珠长簪挽起,露出光洁饱满的额头和修长白皙的脖颈。她的面容并非那种倾国倾城的艳丽,而是另一种极致的美——清冷、空灵,仿佛不食人间烟火。肌肤白皙得近乎透明,在神殿光晕的映照下,隐隐有种琉璃般易碎的质感。
最引人注目的是她的眼睛。那是一双如同最宁静深海般的眼眸,湛蓝、深邃,却似乎蒙着一层淡淡的、化不开的雾气。当她目光扫过街道两旁跪拜的民众时,带着一种悲悯,一种距离,还有一种……极力掩饰却依旧被林枫敏锐捕捉到的、深埋眼底的忧愁。
她,就是潮汐神殿的圣女,沐清音。
步辇缓缓前行,沐清音手中托着一个精致的白玉瓶,瓶中插着一根翠绿的橄榄枝。她不时地用橄榄枝蘸取瓶中的“圣水”,轻轻挥洒向道路两旁的民众。被圣水洒中的人,无不激动得热泪盈眶,仿佛得到了莫大的恩赐与治愈。
“装神弄鬼……”石猛撇撇嘴,不以为然,继续对付他的蟹腿。
林枫却站在原地,没有像其他人那样低头或跪拜,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的目光与步辇上的沐清音,有了一瞬间的交错。
没有预想中的威严或斥责,沐清音的目光在他脸上停留了不足一瞬,那深海般的眸子里闪过一丝极淡的讶异,似乎惊讶于这个外乡年轻人敢于平视她的勇气,也或许……是察觉到了林枫身上某种与众不同的气息。但那讶异很快便消失了,重新恢复了古雅平静,仿佛只是掠过了一粒无关紧要的尘埃。
步辇缓缓驶过,留下淡淡的、似有似无的冷香。
“走吧。”林枫收回目光,拍了拍石猛的肩膀。
“啊?这就走?俺还没吃够呢!”石猛嚷嚷道。
“找个地方喝杯茶,听听消息。”林枫说着,转身走向街边一家看起来还算雅致的茶楼。他需要了解更多关于这座城市,关于潮汐神殿,以及……关于那位看似完美无瑕,却心事重重的圣女。
茶楼里人声鼎沸,多是商贾和有些身份的修行者。林枫和石猛在临窗的角落坐下,点了一壶本地特产的“海雾灵茶”。茶水呈淡蓝色,入口微涩,却有一股清凉的灵气直透四肢百骸,确非凡品。
邻桌几个商贩模样的人正在高谈阔论,话题自然离不开刚刚过去的圣女。
“……圣女殿下真是慈悲为怀,每次出行都会赐下圣水,我家老母多年的腿疾,就是被圣水治好的!”一个胖商人感激涕零地说。
“是啊,有圣女殿下和潮汐之神的庇护,我们海珠城才能如此繁华安宁。”另一人附和道。
“不过,我听说这次‘潮汐祭典’快要到了,祭品的要求比往年又高了三成……”一个瘦小的商人愁眉苦脸地低声道,立刻被同伴用眼神制止。
“慎言!祭品乃是为了取悦神明,保我东域风调雨顺,岂是你我能非议的?”
瘦小商人立刻噤声,脸上闪过一丝恐惧。
林枫默默地喝着茶,将这些只言片语记在心里。“潮汐祭典”、“祭品”、“要求更高”,这些词汇组合在一起,让他心中那丝不安愈发清晰。
就在这时,茶楼门口又进来两人,身着潮汐神殿的低级神官服饰,神色倨傲。他们径直走到柜台,对掌柜吩咐道:“准备三斤上好的‘海雾灵茶’嫩尖,还有十盒‘定神香’,圣女殿下回殿后要用。”
“是,是,小人马上准备!”掌柜的点头哈腰,不敢怠慢。
其中一名年轻神官打了个哈欠,抱怨道:“唉,每次圣女出行回来,都要忙活半天净尘、焚香,真是麻烦。”
年长些的神官瞪了他一眼:“休得胡言!圣女殿下心系众生,出行一次耗费心神巨大,自然需精心调养。更何况,祭典在即,殿下还需主持诸多准备工作,容不得半点闪失。”
“祭典……”年轻神官缩了缩脖子,压低声音,“师兄,你说这次……真的需要那么多‘灵童’吗?我总觉得心里有些不安……”
“闭嘴!”年长神官厉声打断,警惕地看了看四周,“神殿的决定,也是你能质疑的?一切为了东域的安宁!做好你分内的事!”
年轻神官不敢再言,但脸上明显带着不以为然和一丝不忍。
林枫垂下眼睑,指尖轻轻摩挲着温热的茶杯。灵童……祭品……不安……这些词汇,与圣女沐清音眼底那抹深藏的忧愁,渐渐重叠在一起。
这座明珠之城,远不像它表面看起来那么光鲜亮丽。而那看似位于权力和信仰顶端的圣女,似乎也并非那般自在超脱。
他放下几块灵石在桌上,起身对石猛道:“我们回去。”
“啊?茶还没喝完呢?”石猛看着还剩半壶的灵茶,一脸肉痛。
“有些事情,需要好好想想。”林枫看向窗外那座巍峨的神殿,目光深邃。
沐清音……潮汐神殿……还有那即将到来的、需要大量“灵童”作为祭品的潮汐祭典……
这东域之水,看来比他想象的要深得多。而那位惊鸿一瞥的圣女,或许会是拨开这重重迷雾的关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