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风山脉的密林深处,血腥气像黏稠的蛛网,缠在腐叶与湿土的腥气里,弥漫不散。几名御龙宗修士横七竖八倒在地上,脖颈或心口的伤口还在渗血,早已没了声息。石猛粗声喘着气,巨斧拄在地上当拐杖,每走一步都震得草叶发抖,正挨个检查尸体,确保没有漏网之鱼。苏月如则秀眉微蹙,指尖凝着一缕微光,快速扫过战场四周的树影与石缝,灵识铺开,排查着新的敌情。
林枫站在一具最为壮实的尸体旁——这是方才带队伏击他们的御龙宗小头目。他缓缓将染血的长刀从尸体心口抽出,刀刃与骨骼摩擦发出“吱呀”的酸响,血珠顺着刀身纹路滚落,在地面砸出细小的黑痕。但他的目光空蒙,心思显然不在眼前的胜利上。
战斗结束得很快,甚至比预想的还要顺利。一炷香前的画面,此刻正清晰地浮现在他脑海里——
那时他们刚绕过一道嶙峋峭壁,阴影里正藏着一株“黯星花”。花瓣幽暗如墨,真能吸噬周遭光线,只在边缘泛着一丝诡异的冰蓝,像濒死者的眼。石猛看得眼睛发亮,搓着手就要上前采摘,林枫心中那股自破灵锁后愈发敏锐的灵觉,却骤然尖锐地预警——危险不在花前,而在身后左右!
杀气如潜伏的毒蛇,正从三株古松后、两道石缝里悄然收紧包围圈。对方显然有备而来,八人分成三组,堵死了所有退路。若在半月前遭遇这般精妙埋伏,林枫自忖即便能脱身,也必然要付出断骨流血的代价。但此刻,他胸腔里没有半分慌乱,只有一种近乎冰冷的清明。
他的大脑以从未有过的速度运转,将周遭一切纳入感知:左侧松针抖动的频率异于风声,是有人按捺不住的呼吸;右侧石缝渗出一丝汗味,混着御龙宗修士常用的冷香;后方灌木丛的影子里,藏着两柄蓄势待发的长刀——对方的阵型、气息,甚至那股志在必得的轻敌,都像溪底卵石般清晰。
林枫做了个极其冒险的决定。他没有示警后退,反而暗中对苏月如和石猛比了几个只有他们才懂的手势——食指弯成钩,指了指地面,再斜划向侧翼。“将计就计。”他用口型无声地说,唇瓣动得极轻,只有并肩作战过无数次的同伴能捕捉。
他故意脚下一滑,装作被苔藓滑得踉跄,带着两人一步步踏入伏击圈核心。当对方认为猎物已完全入彀,领头者的气息骤然暴涨——就是此刻!林枫猛地扑向侧翼灌木丛,刀光如匹练斩出,不是砍人,而是劈向丛中一块松动的岩石!
“嗷——!”
一声惊恐的嘶吼炸开,一头半人高的“铁棘山猪”被惊得狂性大发,浑身尖刺倒竖,轰然冲出!这头龙兽相当于开源境巅峰,本就被双方气息惊扰得焦躁,此刻更是见人就撞。伏击圈的左翼瞬间被搅乱,两名御龙宗修士不得不抽刀格挡,原本严密的阵型露出第一道破绽。
电光火石的混乱中,林枫的声音清晰传入同伴耳中:“左三,石猛!右二石缝,月如!”没有废话,只有绝对的信任。石猛如人形暴龙,踩着山猪撞出的空隙扑出,砂钵大的拳头裹挟着气血之力轰出——那名伏击者还在惊愕于山猪的突袭,连剑都没举稳,就被一拳砸在面门,脑浆混着鲜血喷溅而出。
苏月如则纤指连弹,三道黄符如流星刺入右翼石缝,“砰”的一声爆响,土屑飞溅,石缝里传来两声闷哼——那里的埋伏者刚要放箭,就被符箓的震力掀翻,瞬间失去战力。
一场精心策划的伏击,眨眼变成措手不及的反击。林枫自己如鬼魅般游走战场边缘,他的刀从不出现在正面,却总在对方转身、换气的间隙递出,或挑飞兵器,或划伤手腕,每一击都精准切断对方的阵型联系。他不追着敌人打,反而借着树木遮挡身形,利用山猪的冲势引导方向——当山猪撞向右侧敌人时,他就绕到左侧补刀;当两名修士合力围堵石猛时,他的刀已架在了其中一人的后颈。
他的每一步、每一刀,都在顺应战场流动的“势”。这“势”是山猪的狂躁,是敌人的慌乱,是密林的阴影,甚至是风吹草动的节奏。当最后一名修士被石猛一拳震碎心脉,带着不甘倒下时,林枫的刀上只沾了三抹血痕,身上连灰都没多沾。
“哈哈!痛快!比硬砍硬杀舒坦多了!”石猛抹了把脸上的血污,咧嘴大笑,砂钵大的拳头砸了砸林枫的肩膀,“林兄弟,你这脑子比俺的斧头还利!”
苏月如走到林枫身边,美眸中异彩流转,轻声道:“你方才的指挥,仿佛能看透战局的脉络。你对战机的把握,比破灵锁前精进了不止一倍。”
林枫的思绪被石猛的笑声拉回现实,看着眼前关切的两位伙伴,他摇了摇头,弯腰在小头目的尸体上摸索。很快,一枚冰冷的玄铁令牌被摸出,上面刻着御龙宗的狰狞龙纹,中央嵌着一个“巡”字,边缘还刻着细密的编号。
“不是我看得准,是他们太急了。”林枫掂了掂令牌,声音低沉,“他们的杀意太盛,藏不住;呼吸太乱,稳不住;连埋伏时脚蹭草叶的小动作,都在暴露位置。”他抬头望向被树冠切割得支离破碎的天空,眼神悠远,“《孙子兵法》说‘兵者,诡道也’,但今日之胜,不是我们诡诈,是借了他们的‘势’。”
“借势?”石猛挠了挠头,巨斧在地上划出一道浅痕,“俺只知道借力气,这‘势’咋借?”
“他们借这密林地利设伏,是‘造势’,想让我们成瓮中之鳖。”林枫走到黯星花前,指尖轻触那冰蓝的花瓣边缘,“我们不逆着这‘势’硬拼,反而顺着它——借他们的轻敌之心引他们暴露,借山猪的狂躁破他们阵型,借这树木阴影藏我们身形。这就是借势。”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花瓣上那抹幽暗的光:“就像这黯星花,生于至阴至暗之处,不与日光争辉,反而能孕出独特的光华。这便是‘顺势而为,晦极而明’的道理。”
“顺势而为,而非逆势而动……”苏月如轻声重复,美眸中满是惊叹,“这已不是战术,是触及道的感悟了。林枫,你对‘势’的理解,连许多老牌修士都不及。”
林枫却没半分喜色,将令牌攥得更紧,指节发白:“但这胜利背后,是更大的麻烦。”他举起令牌,龙纹在斑驳光线下显得格外狰狞,“御龙宗的巡山队,不会无缘无故守在这里。我们的行踪,早被泄露了。”
石猛的笑容瞬间僵住,苏月如的秀眉也拧得更紧。
“泄露行踪的人,比我们想的更急。”林枫望向据点的方向,眼神锐利如刀,“我们拿到黯星花,又灭了这支小队,等于捅了马蜂窝——他们不会再等我们回去,很可能已经对据点动手了。”
一股强烈的不安攫住了三人。石猛二话不说,小心翼翼将黯星花挖起塞进玉盒,巨斧扛在肩上:“那还等啥?俺们现在就冲回去!谁要是敢动据点的兄弟,俺一斧子劈了他!”
“走。”林枫言简意赅,率先朝着来路疾驰而去。他的身影在密林中穿梭,衣袂带起的风都透着急切。方才领悟“顺势”的宁静,已被对同伴的担忧取代。
林间的风更急了,卷着未散的血腥气,吹得树叶“哗哗”作响,像山雨欲来的鼓点。林枫知道,他刚领悟的“顺势”之道,很快就要迎来真正的考验——当“势”变为针对同伴的杀局,他便不能再顺势而为,只能逆流而上,硬生生闯出一条生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