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来自大地深处的沉闷震动，带着某种令人心悸的规律性，像远古巨兽沉眠时的呼吸，穿透岩层肌理，震颤着夜露浸润的土壤。可它并未持续太久，便如潮水般悄然隐退，消融在灰暗森林浓得化不开的死寂里。但林枫胸腔里的心脏，却被这短暂的异动投下巨石，涟漪层层叠叠扩散，连指尖都泛起一丝细密的凉意——这绝非山崩或地裂的自然之兆。
他几乎是立刻转身，掌心凝聚起一缕微弱灵力，轻轻弹向不远处的两顶帐篷。灵力破空的轻响虽细，却足以穿透浅眠的屏障。
“醒。”
磐岳的鼾声戛然而止，下一秒帐篷帘便被粗暴掀开，壮汉赤着上身，腰间战斧已握在手中，铜铃大的眼睛里还沾着睡意，却瞬间被好战的火焰点燃：“妈的，终于来了？正好试试俺这玄铁护腕的硬骨头！”护腕上镌刻的凶兽纹路在月光下泛着冷光，是他刚从黑市淘来的宝贝。
璇玑则要沉静得多，她披着素色外袍快步走出，长发仅用木簪松松束起。没等林枫开口，她已快步绕到山坳边缘，屈膝跪地将耳廓紧贴地面。泥土的湿凉透过衣料传来，伴随着若有似无的震动余韵，她眉头越锁越紧，随即取出三枚边缘磨得光滑的铜钱，指尖划过铜钱上的古老纹路。
“天地玄宗，万炁本根……”她低声祷念，声音轻得像夜雾，掌心一翻，铜钱“叮铃”落地，在碎石地上转了三圈，最终以一种扭曲的姿态停住——两枚背面朝上，一枚斜插在土中，边缘的方孔正对着落鹰涧的方向。
“卦象大凶，主血光、迷障。”璇玑将铜钱收入锦袋，声音比夜霜更凉，“震动源头就在落鹰涧，不是小股斥候设伏，就是大队人马在强渡。他们踩的是行军鼓点，步伐齐整，至少百人以上。”
林枫指尖摩挲着腰间的佩剑剑柄，璇玑的卜算印证了他的判断。他抬眼望向落鹰涧的方向，那里此刻只剩浓墨般的黑暗，却仿佛有无数双眼睛正在暗处窥伺。“此地不能待了。”他语气斩钉截铁，“对方若有追踪修士，我们的篝火余温、甚至呼吸留下的灵力痕迹，都可能成为路标。立刻收拾，改道绕行落鹰涧，走迷魂雾瘴那条线。”
“迷魂雾瘴？”磐岳猛地提高声音，又赶紧捂住嘴，警惕地扫视四周，“那破地方地图上都标着‘生人勿近’！绕路不说，至少多走两天，而且进去的人十个有九个出不来，比黑水泽的瘴气邪门十倍！”
“一头扎进包围圈，连挣扎的机会都没有。”林枫的目光在两人脸上扫过，最终落在璇玑身上，眼神里是毫不掩饰的信任，“但我们有璇玑。她的阵法能破迷障，推演之术更是我们的活地图。”
璇玑迎上他的目光，原本微蹙的眉头缓缓舒展，她从怀中取出一个油纸包，里面整齐叠放着数十张黄色符纸，符纸上用朱砂画着繁复的纹路：“我早有准备。这清心符能镇住瘴气的迷幻之力，含在舌下可保一个时辰灵台清明。只要找到雾瘴中的风眼，我们就能穿过去。”
三人没有再多言。磐岳用脚将篝火灰烬反复碾压，直到确认没有半点火星残留；璇玑则将所有痕迹用枯枝扫平，连足印都用石块掩盖；林枫负责警戒，灵识像一张细密的网，笼罩住周围百丈范围。不过半柱香时间，原本充满人气的宿营地，已恢复成山林应有的荒芜模样。借着稀疏的星光，三人身影一前两后，钻进了与落鹰涧主道相反的密林深处，枝叶在他们身后合拢，抹去了最后一丝踪迹。
他们离开不过一炷香，五道黑影便如鬼魅般飘至山坳外。为首者身形瘦小得像个少年，却披着远超体型的宽大黑袍，黑袍下摆拖在地上，沾着的草叶竟瞬间枯萎。他脸上戴着一张惨白的骨质面具，面具边缘爬着细密的蛛网状纹路，只露出一双竖瞳般的眼睛，冷得像淬了毒的冰。
“影蛛大人。”身后一人单膝跪地，声音压得极低，“这里有宿营痕迹，刚被处理过。”
被称作影蛛的人没有说话，只是缓缓蹲下身，黑色皮手套拂过被碾压的灰烬。他的指尖似乎带着某种诡异的力量，原本冰冷的泥土竟泛起一丝暖意。“气息很新鲜，最多走了两刻钟。”他的声音像生锈的铁片在摩擦，分不清男女，“猎物很警觉，知道绕路。”
“要不要立刻追击？他们要去黑水泽，必经落鹰涧！”另一人急切道。
影蛛突然笑了，笑声像毒蛛吐丝般黏腻：“急什么？灰暗森林的路，从来都不止一条。通知司徒舵主，猎物往迷魂雾瘴去了。让他带人手在雾瘴出口等着——我倒要看看，这只小猎物，能不能从我的网里逃出去。”
“是！”黑影如箭般窜入林中，只留下轻微的破空声。影蛛依旧蹲在原地，竖瞳望向林枫三人消失的方向，面具下的嘴角似乎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与此同时，第三前哨站的了望塔上，铁教头的身影如青松般挺拔。凛冽的晨风掀起他的披风，露出腰间佩刀的古朴刀鞘。天际已泛起鱼肚白，可东南方向的天空却始终压着一层铅灰色的云，像一块沉甸甸的石头，压在他的心头。
“教头。”心腹队员的脚步声很轻，带着难掩的急促，“黑曜城暗线传来消息，司徒煞下了死命令，南部区域全面戒严，悬赏翻倍，连‘夜枭’小队都派出来了。”
“夜枭？”铁教头的指节猛地攥紧，指骨泛白。他当然知道这支小队——御龙宗黑曜分舵的王牌，三名破锁境修士配合得天衣无缝，出手从无活口，手上沾的都是反抗志士的鲜血。司徒煞连这张底牌都亮出来，显然是要将“启明”小队彻底扼杀在摇篮里。
“那三个小鬼……”铁教头低声自语，目光投向灰暗森林的方向，那里此刻已被晨雾笼罩，“远水救不了近火啊。”他想起总部的密令——不惜一切代价保护“启明”，培养这支人族的新血。可面对御龙宗的天罗地网，他这小小的前哨站，能做的实在太少。
“故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他缓缓念出这句话，声音里带着一丝沉重的期许。磨难是最好的淬炼，他只希望这三个年轻人，能撑过这一关。
“传令下去。”铁教头猛地转身，眼神恢复了往日的果决，“哨站进入最高戒备，所有外围巡逻队撤回。让‘山鬼’小队立刻向迷魂雾瘴边缘移动，记住，只接应，不参战。若‘启明’小队能出来，他们必定元气大伤，绝不能再遇埋伏。”
“明白！”心腹领命离去，脚步声在空荡的了望塔上回响。铁教头重新望向那片迷雾笼罩的森林，晨风吹动他的发丝，他知道，一场风暴，已经在路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