甲子园的烟花在夜空中足足绽放了半个小时。当最后一道金光缓缓消散于墨蓝的天幕,那座刚刚见证了传奇诞生的球场,却依旧沉浸在一种不真实的炽热中。
青道高中的更衣室里,香槟的泡沫早已喷尽,但狂喜的余温仍在每一个角落沸腾。金色的优胜旗被郑重地挂在墙中央,在灯光下流淌着柔和而威严的光泽。冠军奖牌沉甸甸地挂在每个队员的脖子上,触碰皮肤时带着微凉的金属感,却灼烧着心脏。
片冈监督罕见地没有阻止队员们近乎失控的庆祝。他只是站在门边,看着这群他一手带起来的少年——结城哲也、伊佐敷纯、增子透、丹波光一郎……这些三年级的老将们抱在一起,眼泪和汗水混在一起,嘶哑的喉咙已经发不出像样的声音,只有断续的、宣泄般的吼叫。仓持洋一和御幸一也正试图把降谷晓也拉进混乱的人群,而降谷那张通常没什么表情的脸上,也带着罕见的、有些不知所措的红晕。泽村荣纯的声音最大,他跳到长凳上,挥舞着不知道从谁那里抢来的毛巾,大声复述着比赛的最后时刻,尽管他的版本已经和事实有了不小的出入。
凪诚士郎坐在自己的柜子前,相对安静。他的左臂再次敷上了冰袋,但这次是舒缓疲劳而非治疗伤痛。冠军奖牌在他手中被反复摩挲,“全国制霸”四个字刻得深邃。真实感像潮水一样,一波一波地冲刷着他。赢了。真的赢了。从1:11的绝境,到今日的巅峰。那些数据、那些挥棒、那些投球、那些与队友交错的瞬间,此刻都凝聚在这枚小小的金属圆牌上。
“感觉如何?救世主先生。”御幸一也终于摆脱了人群,拿着一罐饮料坐到他旁边,额发还湿漉漉地黏在额角。
“很重。”凪诚士郎诚实地说,掂了掂奖牌,“比想象的重。”
“荣誉的重量。”御幸喝了一口饮料,看着喧闹的队友,眼神里有种深沉的感慨,“也是责任的开始。从明天起,所有人看我们的眼神都会不一样了。我们是‘王者青道’了。”
王者。这个词让凪诚士郎微微一怔。他想起刚入部时,青道还背负着“没落的豪门”、“无法突破西东京的诅咒”这样的名号。而现在,他们站在了全国之巅。
“你做得够多了,”御幸拍了拍他的肩膀,语气认真,“没有你,我们走不到这里。但是,”他话锋一转,带着队长特有的敏锐,“我看得出来,你还在想事情。在想今天指叉球被岛津抓住的那球?还是想吉田的蝴蝶球最后为什么不再飘了?”
凪诚士郎有些惊讶地看向御幸。他的确在复盘,在脑海的数据库中调取着今天的每一个细节:吉田宗一郎蝴蝶球转速的变化曲线,岛津挥棒时重心前压的幅度与自己投球进垒点的误差,甚至包括九局下半结城队长那支高飞牺牲打时,外野手的站位和传球角度……“镜像核心”仿佛不知疲倦,仍在自动运转、优化。
“都有。”他承认,“还有很多可以做得更好的地方。”
御幸笑了:“你这家伙,真是……不过,这样才对。冠军不是终点,对吧?”他站起身,“走吧,该去参加记者会了。外面那些记者,估计有一半问题都是冲着你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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联合记者会在甲子园的大会议室举行。当青道队员和教练组入场时,密集的闪光灯瞬间亮成一片白色的海洋。长枪短炮对准的焦点,无疑是片冈监督、队长结城哲也,以及并排坐着的、一年级就戴上冠军奖牌的凪诚士郎。
问题如预料般汹涌而来。
“片冈监督,从春季的坎坷到夏季的全国制霸,您认为最大的转折点是什么?”
“结城选手,作为队长在最后时刻打出再见高飞牺牲打,当时是怎样的心情?”
“御幸选手,作为战术核心,您如何评价凪选手在整个大赛中的作用?”
片冈监督的回答一如既往的简洁有力:“转折点是每一个球员永不放弃的信念。这场胜利属于他们。”结城哲也的声音有些沙哑,但沉稳如磐石:“我只想着把仓持送回来。那是我的责任。”御幸一也则带着他标志性的、有点游刃有余的笑容:“凪?他可是我们的‘秘密武器’,虽然现在好像全日本都知道了。没有他,我们可能在八强战就回家了。”
而当问题直接抛向凪诚士郎时,会场出现了短暂的凝滞。这个白发的少年太过年轻,他的成就又太过惊人。
“凪选手,作为一名一年级生,以二刀流身份带领球队夺冠,您自己如何评价这个不可思议的夏天?”
凪诚士郎面前摆着好几个麦克风。他沉默了几秒,似乎在组织语言,然后开口,声音平静却清晰地传遍会场:“这不是我带领的。是大家一起赢下来的。降谷前辈、泽村前辈在前面投了很多重要的局数,御幸前辈的配球和引导,仓持前辈的速度和上垒,结城队长的关键打击,还有所有守备队员的每一次扑救……我只是做了我能做的部分。”他顿了顿,补充道,“能和大家一起站在这里,比任何数据都让我高兴。”
这不是套话。记者们能听出其中的真诚。但更尖锐的问题随之而来。
“凪选手,我们统计过,您在本次甲子园登板投球总计xx局,打击率为.xxx,贡献了全队接近40%的打点。很多人认为,您是凭一己之力改变了战局。您如何看待这种‘一人球队’的评价?”
这个问题很刁钻。凪诚士郎看到身旁的御幸微微皱眉,片冈监督的嘴角也绷紧了些。
他再次沉默,这次更长。“棒球是九个人的运动,甚至更多,包括所有替补和后勤的学长。”他缓缓说道,“数据可以衡量一部分贡献,但衡量不了仓持前辈盗垒时全队的心跳,衡量不了泽村前辈在牛棚随时准备的热身,衡量不了克里斯前辈为我整理的每一份对手资料。”他抬起眼,目光扫过台下,“如果我是‘一’,那我的‘一’,是因为站在‘八’的肩膀上,才能被看见。这个冠军,属于青道高中的每一个人。”
回答落定,会场安静了片刻,随即响起一阵掌声。不仅为他的口才,更为这份超越年龄的清醒和团队意识。
记者会结束后,还有一项重要的行程——NhK的独家专访。这通常是颁给冠军队伍最具价值球员(mVp)的荣誉。而本届甲子园的mVp,毫无悬念地,同时颁给了凪诚士郎(敢斗赏则颁给了在决赛中守住胜局的降谷晓)。
在单独的采访间里,面对国家电视台的镜头,凪诚士郎反而比在众多记者面前更放松一些。问题不那么具有攻击性,更多是回顾与感悟。
“凪君,很多观众都好奇,您那被称为‘镜像核心’的观察和学习能力,是天生的吗?还是通过某种特殊的训练?”
凪诚士郎想了想:“观察和思考的习惯,可能一直都有。但将其系统性地用在棒球上,是在进入青道后,在片冈监督、克里斯前辈和御幸前辈的引导下,还有与降谷前辈、泽村前辈这样不同类型的投手朝夕相处中,才慢慢摸索和成型的。与其说是能力,不如说是一种……不断进化的方法。”
“您认为在甲子园最艰难的时刻是什么?”
“每一刻都很难。”凪诚士郎实话实说,“但印象最深的,是对巨摩大藤卷,1:11落后的时候。那时候想的不是赢,而是不能就这样结束。不能辜负所有拼到那一刻的队友。”
“最后,对全国支持您和青道的球迷,以及未来可能以您为目标的年轻选手们,有什么想说的吗?”
凪诚士郎看向镜头,眼神清澈而坚定:“谢谢所有人的支持。这个夏天,我学到了最重要的一课:棒球不是一个人的游戏,胜利的喜悦因为分享才会倍增。对于年轻选手……请永远相信你的队友,然后,一起向着更高的地方努力吧。”
专访结束,当他走出采访间时,发现御幸一也靠在走廊的墙上等着他。
“说得不错嘛,”御幸笑道,“‘站在八的肩膀上’?都快把我感动了。”
“是真心的。”凪诚士郎说。
“我知道。”御幸敛起笑容,认真地看着他,“所以,接下来才是真正的挑战。”
“秋季大会?”
“不止。”御幸目光投向走廊窗外,远处东京的方向,“成为王者,意味着所有人都会以击败你为目标来研究你、针对你。你的‘镜像核心’,你的左右开投,你的打击习惯……都会被放在显微镜下。明年春天,我们会作为卫冕冠军参加选拔赛。那时候的压力,和现在作为挑战者是完全不同的。”
凪诚士郎默默点头。他明白。数据的世界里,优势一旦确立,就会立刻成为被分析破解的对象。他需要进化,需要开发新的武器,需要变得更深不可测。
“不过,”御幸忽然又笑起来,揽住他的肩膀,“那是明天以后该烦恼的事。今晚,先把那些都忘掉!庆功宴,可是特意订了超——级贵的烤肉店!结城学长他们可是把零花钱都豁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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庆功宴在兵库县一家着名的烤肉店包场举行。三年级的学长们终于彻底放下了包袱和矜持,连最沉稳的结城哲也都被灌了好几杯果汁(球队禁酒),脸涨得通红。伊佐敷纯的嗓门比在球场时还大,增子透则专注地与源源不断送上来的肉片搏斗。丹波光一郎和其他几位三年级替补抱在一起,又哭又笑,诉说着三年来的不甘与最终圆满的幸福。
片冈监督和高岛礼副部长也出席了,看着这群孩子闹腾,脸上带着难得的、完全放松的笑容。太田部长则已经喝高了,正拉着克里斯的手反复说着“太好了,真的太好了”。
凪诚士郎被泽村荣纯和仓持洋一左右夹攻。
“凪!以后你就是本大爷最认可的对手兼战友了!不过王牌背号迟早是我的!”泽村满嘴油光地宣布。
“你小子,一年级就抢尽风头,明年可要好好请客补偿我们这些前辈啊!”仓持用力揉着凪的头发。
降谷晓默默地坐过来,递给凪一盘烤得恰到好处的牛舌。“谢谢。”他说,声音很轻,“最后……能守住。”
凪知道他在说九局上半的三上三下。“是你自己投得好。”凪说。
降谷摇摇头,看着凪,眼里有种纯粹的光芒:“你让我看到了,棒球的不同可能性。我会继续变强,追上你。”这不是挑战,更像是盟约。
御幸一也端着杯子(里面是乌龙茶)走过来,把泽村和仓持赶去别桌闹。他在凪旁边坐下,看着热闹的场面。
“三年级的前辈们,后天就要引退了。”御幸说,声音有些感慨,“结城队长、伊佐敷、增子、丹波学长……少了他们,打线的核心、内野的支柱、投手阵的定心丸,都没了。”
凪也看向那群狂欢的前辈。是啊,这支冠军队伍,马上就要失去最重要的脊梁。
“所以,”御幸转向他,眼神锐利起来,“秋季大会,是新队伍的重建期。也是你,凪诚士郎,作为毫无疑问的王牌和新的战术核心,真正开始带领球队的时候。我和仓持、白州、春市这些二年级会成为中坚,但你是尖刀。压力会前所未有的大,质疑声也会很多——‘没有三年级学长,青道还能行吗?’‘凪诚士郎是不是只是体系球员?’……这些,你都要有心理准备。”
凪诚士郎静静地听着。烤肉店的喧闹仿佛退到了很远的地方。他看着御幸认真的脸,然后目光扫过远处的结城队长,扫过正在和太田部长掰手腕的泽村,扫过安静吃肉却竖起耳朵听这边说话的降谷。
“我知道。”他最终说道,声音平静,却蕴含着力量,“我会和新的大家,一起走下去。走到下一个地方。”
庆功宴在深夜结束。回到选手村的路上,许多人已经东倒西歪。凪诚士郎和同样清醒的御幸、克里斯走在后面。
夜风吹散了夏日的闷热。星空璀璨。
“克里斯前辈,”凪忽然开口,“回去之后,能帮我一起整理这次甲子园的所有比赛数据吗?尤其是我们失分和被针对的片段。还有,其他可能成为对手的学校,比如秋季可能遇到的市大三高、稻城实业的新阵容,以及明年春甲可能出现的强队资料。”
克里斯有些惊讶,随即欣慰地笑了:“当然。这么快就进入状态了?”
“嗯。”凪点头,“就像御幸前辈说的,明天开始,就是新的挑战了。‘镜像核心’需要新的数据,我也需要……新的‘武器’。”
他想起了吉田宗一郎的蝴蝶球,那种不可预测性。想起了本乡正宗纯粹的球速与力量。想起了秋山明千变万化的技巧。也想起了自己左右开投时,那种掌控全局的微妙感觉。
或许,可以尝试将蝴蝶球的不规则旋转原理,融入自己某一颗变化球的握法中?或者,进一步开发右投时的球种,让左右开投不仅是为了分担负荷,更成为两种截然不同的攻击模式?打击方面,面对越来越细致的针对布阵,又该如何调整?
无数想法和数据流在他脑海中碰撞、组合。“镜像核心”仿佛一个永不满足的黑洞,在赢得最高荣誉之后,渴求着的是下一次进化,下一次超越。
御幸看着他陷入沉思的侧脸,笑了:“看来,已经开始了。”
是啊,开始了。
甲子园的夏天结束了,热血、泪水、欢呼与烟花,都化作了记忆中永不褪色的勋章。
但棒球的路,还很长。
青道高中的故事,还很长。
凪诚士郎的传奇,也才刚刚拉开序幕。
回到房间,凪诚士郎没有立刻睡下。他打开笔记本,借着台灯的光,开始记录今天决赛的反思,以及脑海中浮现的、关于未来训练的初步构想。
窗外,兵库县的夜晚宁静而深邃。
而在遥远的东京,青道高中的校园里,新的梦想已然在晨光中孕育。
属于他们的时代,正缓缓展开新的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