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理报告01:庄严的导师】
标本编号: ZY-m-01
送检科室: 外科
临床诊断: 学术声誉急性坏死
病理所见:
1. 三十七年教学生涯的组织切片显示广泛性荣誉沉积(国家级奖项7项,国际奖项3项)。
2. 近72小时内出现快速发展的信任坏死病灶,边界不清,累及主要学术关系网络。
3. 在“与丁守诚学术关联”区域检测到密集的质疑细胞浸润。
4. “基因编辑伦理”组织中发现早期隐瞒性纤维化(可追溯至1992年)。
备注: 标本来源——陈启明,67岁,中国工程院院士,国家基因伦理委员会前副主席。庄严的博士生导师。今晨8:17被发现死于家中书房,初步判断为心源性猝死。书桌上摊开着一份未完成的《关于“曙光”项目知情情况的说明》,写到第三行:“1988年,我确实知道丁守诚在进行边缘性实验,但……”
后面的字被咖啡渍晕染,无法辨认。
---
庄严站在导师的公寓楼下,警车的蓝红灯光在他脸上交替闪烁。清晨的雾气还没有散尽,空气里有湿润的泥土味和一种更深的、死亡的气味。
“庄医生。”一个穿便衣的中年警察走过来,是市局刑侦支队的张队长,他们曾在几起医疗相关案件中合作过,“现场初步勘查完毕。没有外力入侵痕迹,没有打斗,书房监控显示陈教授凌晨三点进入书房,五点时突然捂住胸口倒下。”
“尸检呢?”
“法医刚到。但从症状看,很符合心肌梗死。”张队长压低声音,“但有一点很奇怪——陈教授的书桌抽屉里,发现了这个。”
他递过一个证物袋。里面是一个老式的录音笔,索尼牌,至少是二十年前的产品。外壳有磨损,但保存完好。
“里面有录音?”
“技术科正在提取。但按键上有陈教授的新鲜指纹,说明他死前很可能听过或录过什么。”张队长看着庄严,“听说陈教授是你导师?”
“是。”庄严的声音有些沙哑,“他带我八年。我的博士论文,每一个数据他都亲自核对过。”
“那你应该知道,”张队长环顾四周,确保没有旁人,“最近学术界在‘清洗’和丁守诚、赵永昌有关联的学者。陈教授三天前被学校学术委员会停职调查,理由是‘涉嫌在“曙光”项目中隐瞒伦理问题’。”
庄严沉默。他知道。昨天他还接到导师的电话,老人声音疲惫:“小庄,他们要把我这辈子做过的一切都否定掉。就因为我当年没有举报丁守诚。”
“您当时为什么不举报?”庄严问。
电话那头长久的沉默,然后是一声叹息:“因为科学需要进步,有时候……需要有人踩在伦理的边界上。我错了,我知道我错了。但那个时候,我们都以为自己在创造历史。”
现在,历史回来索取代价了。
“我能上去看看吗?”庄严问。
张队长犹豫了一下,点头:“别碰任何东西。法医还在工作。”
公寓在七楼,老式建筑,没有电梯。楼梯间的声控灯时亮时灭,像垂死者的呼吸。庄严一步步往上走,每一步都想起导师曾经健步如飞的样子——陈启明年轻时是校篮球队主力,六十七岁还能一口气爬上十二楼。
“老了。”三个月前最后一次见面时,导师拍着膝盖说,“膝盖不行了,心脏也时不时闹脾气。但最疼的是这里——”他指着胸口,“良心疼。”
书房的门开着。法医和现场勘查人员正在忙碌,相机闪光灯不时亮起。庄严站在门口,看着那个倒在书桌旁的身影。
陈启明穿着深蓝色睡衣,仰面躺着,眼睛半睁,望着天花板。右手捂着左胸,典型的急性心梗姿势。但庄严注意到导师的左手指向书桌抽屉——那个放着录音笔的抽屉。
“庄医生。”法医老周抬头,“你来得正好。死者口袋里有给你的东西。”
庄严走过去。老周递过一个信封,牛皮纸,很薄。上面用颤抖的笔迹写着:“小庄亲启”。
他拆开信封。里面只有一张纸,是一份名单复印件,标题是《1990-1992年参与“曙光”项目二期伦理评审专家名单》。一共九个人,每个名字后面都有签名。
陈启明的名字在第一个。
而在名单最下方,有一行手写的补充:“以上九人,均知晓实验存在伦理越界,但基于‘科研优先’原则,集体通过审查。1992年10月事故后,共同签署保密协议。”
签署日期:1992年11月3日。
庄严的手指收紧,纸张边缘被捏出皱褶。九个人。三十年前的共谋。而如今,清洗开始了。
“老周,”他抬头,“死亡时间能精确到几点吗?”
“凌晨五点零七分左右。”老周指了指书桌上的电子钟,屏幕定格在05:07,“心脏骤停很突然,从发病到死亡不超过三分钟。”
“三分钟……”庄严喃喃道。够不够录一段遗言?够不够说出一个隐藏三十年的秘密?
他的手机震动。是苏茗发来的信息:“庄严,你在哪儿?我需要见你。关于我母亲的事,有重大发现。”
庄严回复:“陈教授去世了。我在现场。”
几秒后,苏茗的电话打进来。她的声音在颤抖:“庄严,我母亲的坟……被人挖开了。”
---
【病理报告02:被掘开的坟墓】
标本编号: Sm-m-01
送检科室: 儿科\/遗传咨询
临床诊断: 家族记忆创伤性撕裂
病理所见:
1. 墓穴土壤样本检测到新鲜挖掘痕迹(24小时内)。
2. 棺木被专业工具开启,手法熟练,非盗墓惯常手法。
3. 遗体残骸中发现多处组织缺失(骨骼、牙齿、可能含有dNA的部分)。
4. 随葬品中,一本伪装成《圣经》的笔记本被取走,封面内侧提取到一枚不完整的指纹(与赵永昌安保团队某成员指纹部分匹配)。
备注: 标本来源——苏茗母亲林婉秋(1958-2010)之墓。今晨6:30被墓地管理员发现遭破坏。苏茗于7:15到达现场,确认缺失物品包括:母亲常戴的银项链(内含微型胶卷?)、一对珍珠耳环(可能作为dNA载体?),以及上述笔记本。
---
苏茗站在被掘开的墓穴前,浑身发抖。
不是悲伤,是愤怒。冰冷的、刺骨的愤怒。泥土被翻得到处都是,棺材盖被撬开扔在一旁,里面的白骨凌乱不堪——头骨不见了,几根重要的长骨也不见了,还有盆骨。
专业手法。取走了所有能提取dNA的部分。
“警察说可能是盗墓。”管理员搓着手,不安地说,“但奇怪的是,陪葬的金戒指还在,玉镯也在。只拿走了骨头和一些小物件。”
苏茗蹲下身,看着空荡荡的棺材。母亲去世那年她二十八岁,刚结婚。肺癌晚期,从确诊到死亡只有四个月。临终前,母亲拉着她的手说:“茗茗,有些事妈妈一直没告诉你。不是不想,是不能。等有一天……如果你发现了什么,不要恨妈妈。”
现在她明白了。
母亲留给她的遗物里,有一个老旧的铁盒,装着一些看似普通的东西:几张老照片,几封信,一本笔记本。苏茗一直以为那是母亲的日记,但翻开发现里面写满了她看不懂的符号和公式。
昨晚,在马国权说出“你母亲可能是李卫国的女儿”后,苏茗回家重新翻看那个铁盒。在笔记本的最后一页,她发现了一行用隐形墨水写的字——用紫外线灯照射才能看见:
“婉秋,如果你看到这个,说明我已经不在了。我不是你的生父,你的亲生父亲是李卫国。他为了保护你,把你交给我抚养。你的基因很特殊,不要做任何基因检测。永远不要。——林建国,1995年”
林建国,她法律上的父亲,一个老实巴交的中学教师,2012年因车祸去世。
现在回想起来,那场车祸也很可疑:雨天,山路,父亲骑摩托车去家访,被一辆失控的货车撞下悬崖。货车司机逃逸,至今未归案。
“苏医生。”一个声音从身后传来。
苏茗回头,看见马国权站在墓园小径上。他穿着黑色外套,脸色比昨天更苍白,眼睛下的黑眼圈很深。
“你怎么来了?”苏茗站起身。
“猫头鹰监测到赵永昌的人凌晨四点往城郊墓园方向移动。”马国权走近,看着被破坏的坟墓,“他们动作真快。”
“他们要什么?”
“你母亲的线粒体dNA。”马国权说,“李卫国把ES-019的完整图谱加密后编码进了妻子的线粒体dNA,通过母系遗传传给了女儿——也就是你母亲。现在你母亲不在了,但她的遗骨里还保留着完整的线粒体基因组。”
苏茗感到一阵眩晕:“所以我的体内……”
“你继承了一半。”马国权说,“单线粒体dNA是百分之百母系遗传。你女儿继承了全部。这就是为什么她是优先级最高的目标。”
他蹲下身,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型紫外线灯,照射棺材内部。在头骨原本位置的下方,有几行刻在棺木上的字,同样需要紫外线才能看见:
“给找到这里的人:
如果你在挖我的坟,说明世界已经糟透了。
线粒体dNA的提取需要活体细胞或新鲜组织,遗骨中的dNA大多已降解。所以你们白忙一场。
真正的钥匙在活着的人身上。
去找我的女儿。告诉她:妈妈爱她,永远爱她。
——林婉秋,2010年3月”
苏茗捂住嘴,眼泪终于流下来。母亲早就预料到了这一天。她用自己的方式,在生命最后还在保护女儿。
马国权关掉紫外线灯:“你母亲很聪明。她给赵永昌的人设了个局——他们挖开坟墓,拿走遗骨,以为能得到完整图谱。但实际上,线粒体dNA在遗骨中的完整度很低,需要复杂的修复技术。”
“但他们还是拿走了头骨和长骨。”
“那会拖延他们的时间。”马国权说,“而时间,是我们现在最需要的东西。”
他拿出手机,打开一个加密通讯软件。猫头鹰的虚拟形象出现:
“最新情报:赵永昌的实验室确认获得了陈秀兰(李卫国妻子)的线粒体dNA样本,正在尝试解码。同时,他们发现了苏茗母亲遗骨中dNA的降解问题,已经启动b计划。”
“b计划是什么?”苏茗问。
“直接获取活体样本。” 猫头鹰的回复让苏茗血液冻结,“苏茗的女儿,妞妞。她体内有完整未降解的线粒体dNA。赵永昌的人正在制定新的行动方案,预计24-48小时内会再次尝试带走孩子。”
苏茗的手机在这时响起。是幼儿园老师打来的。
“苏医生,妞妞今天没来上学。您给她请假了吗?”
---
【病理报告03:学术界的集体坏死】
标本编号: xS-q-01至09
送检科室: 高等教育与科研管理
临床诊断: 系统性学术伦理坏死
病理所见:
1. 九例标本均呈现相似病理改变:早期荣誉沉积,中期选择性失明(对伦理问题),晚期急性声誉崩溃。
2. 在“1992年保密协议”区域发现广泛性纤维化,导致真相无法输出。
3. 标本01(陈启明)已发生终末期事件(死亡)。标本02-09出现不同程度应激反应:两人突发入院(心血管事件),三人提交提前退休申请,四人被学术机构停职调查。
4. 所有标本均存在“后代影响”:子女或学生在学术界的发展受阻。
备注: 九人名单上的第二位——张宏远,72岁,首都医科大学前校长,今晨在家中突发脑溢血,目前昏迷中。第三位——刘静,65岁,国家自然科学基金委员会前官员,两小时前被纪委带走接受调查。清洗正在加速。
---
彭洁坐在医院行政楼的会议室里,面前摊着十几份人事档案。
“彭护士长,根据医院纪检部门的调查,你在1988年至1992年期间,作为‘曙光’项目的临床协调员,存在严重失职行为。”人事科主任推了推眼镜,声音冰冷,“你明知实验存在伦理问题,却没有及时上报,导致严重后果。”
“我当时上报了。”彭洁平静地说,“1989年3月,我向项目负责人丁守诚提交了书面报告,指出三例实验体出现异常反应。1990年7月,我再次报告,建议暂停实验。两份报告都有记录。”
“但记录显示,你的报告被‘进一步观察’为由搁置。”人事科主任说,“作为临床协调员,你有责任在项目负责人不作为时,向更高层级或伦理委员会报告。”
“我报告了。”彭洁从随身包里掏出两个泛黄的信封,“1991年1月,我匿名向当时的卫生部科研司寄送了举报材料。这是邮寄凭证和挂号信回执。”
会议室里安静了几秒。
人事科主任和旁边的纪检干部交换了眼神。显然,他们没料到彭洁保留了这么多证据。
“即便如此,”纪检干部开口,“你在项目结束后,仍然选择沉默。直到最近才公开这些信息。这三十年的沉默,本身就是一种失职。”
彭洁笑了,苦涩的笑:“你知道为什么沉默吗?因为1992年事故后,我们所有知情人被召集开会。丁守诚、赵永昌,还有九位伦理评审专家都在场。他们给了我们两个选择:第一,签署保密协议,承诺永远不对外透露实验细节,作为交换,我们的家人会得到‘保护’,职业生涯不受影响。第二,拒绝签字,但后果自负。”
她顿了顿:“我当时刚结婚,丈夫在国企工作,经不起调查。我父亲有心脏病,母亲刚做完手术。我签了字。”
“保密协议呢?”
“在这里。”彭洁又拿出一份文件复印件,“我签了两份。一份交给他们,一份自己留着。我知道总有一天会用上。”
人事科主任接过文件,快速浏览。脸色越来越难看。
“这份协议……”他抬头,“上面有陈启明院士的签名,还有张宏远校长、刘静主任……这些人都签了?”
“都签了。”彭洁说,“九位伦理评审专家,加上项目组核心成员七人,一共十六人。现在,陈院士死了,张校长昏迷,刘主任被调查。剩下的十三个人,你们打算怎么处理?”
会议室陷入尴尬的沉默。
就在这时,门被推开。庄严走进来,脸色铁青。
“会议暂停。”他说,“彭护士长,苏医生的女儿失踪了。”
---
【急诊记录:失踪的孩子】
时间: 上午10:47
主诉: 8岁女童失踪,可能被非法带走
病史: 患儿苏小暖(妞妞),女,8岁,已知基因镜像现象携带者,体内有ES-019基因片段。今晨7:30由保姆张阿姨送往幼儿园途中失踪。监控显示,在距离幼儿园200米处,一辆灰色面包车截停保姆电动车,两名男子强行带走孩子。保姆反抗时被打晕,现已送院,脑震荡,正在观察。
查体: 现场遗留患儿书包一个,内有文具、水壶、及一张纸条:“妈妈,我跟叔叔去医院做检查,晚上回来。爱你。——妞妞”
笔迹鉴定: 非患儿本人笔迹,系模仿。
初步诊断: 计划性绑架。
处理: 1. 已报警;2. 启动医院应急响应;3. 联系所有相关方;4. 建议家属做好最坏准备。
---
苏茗坐在急诊科的等候区,双手紧握,指甲嵌进掌心。她感觉不到疼,只感觉到一种冰冷的、蔓延全身的麻木。
妞妞被带走了。在她刚刚得知女儿可能是“第三把钥匙”的十二小时后。
“监控拍到车牌了吗?”庄严问刚赶到的张队长。
“套牌车。”张队长摇头,“面包车是偷的,昨晚失窃。两个男人都戴着口罩和帽子,面部特征不明显。但他们动作专业,从截停到带走孩子不超过三十秒。”
“是赵永昌的人。”马国权的声音从门口传来。他靠着门框,呼吸有些急促,“猫头鹰刚刚确认,赵永昌的私人实验室今天上午紧急腾出了一个儿童监护病房。设备清单包括:全基因组测序仪、线粒体dNA提取套装、还有……”
他顿了顿,声音更低了:“一套儿童用生命维持系统。”
苏茗猛地抬头:“什么意思?”
“意思是,他们可能需要孩子活着,但处于……可控状态。”马国权艰难地说,“线粒体dNA提取需要活细胞。如果他们要进行大规模测序和修复,可能需要持续获取样本。”
“他们会对她做什么?”苏茗站起来,声音在颤抖,“抽血?骨髓穿刺?还是……更糟的?”
没有人回答。但所有人的表情都给出了答案。
庄严的手机响了。是陌生号码。
他接起来,按下免提。一个经过处理的电子音传来:
“庄医生,早上好。我想和你做笔交易。”
“赵永昌,”庄严咬牙,“放孩子回来。”
“孩子很安全,正在接受最好的医疗照顾。”电子音平静无波,“我需要三样东西:第一,马国权手里的‘锁’(真的那一个,不是仿制品);第二,苏茗母亲那本笔记本的完整内容;第三,陈启明死前录音笔里的内容。”
“我怎么知道孩子还安全?”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然后传来妞妞的声音,带着哭腔但清晰:
“妈妈……我在这里……他们给我打针……我好怕……”
“妞妞!”苏茗扑向手机,“妞妞别怕,妈妈——”
通话切断。
电子音再次响起:“现在是上午十一点。下午四点,我要看到这三样东西出现在市郊烂尾楼‘光华大厦’七楼。每迟到一小时,孩子就会少一样东西。先是头发,然后是指甲,再然后是牙齿。我们有最好的牙医,拔牙不会太疼。”
“你敢——”
“我敢。”电子音冰冷,“下午四点。别耍花样,别报警。我知道你们所有的行动,包括那个自以为是的‘网络幽灵’。记住,孩子在我手里。”
电话挂断。
会议室里死一般寂静。
然后,苏茗说:“我去。我去换她回来。”
“不行。”庄严和马国权同时开口。
“那是我女儿!”苏茗的眼睛通红,“如果三把钥匙真的需要三个人,我就是其中之一。我去换她,然后用我体内的线粒体dNA——”
“你体内的不完整。”马国权打断她,“你只继承了一半。你女儿继承了完整序列。对赵永昌来说,你只是备选,她才是最优解。你去换,他可能两个都要。”
“那怎么办?”
所有人看向庄严。
他是外科医生,习惯在绝境中做决定。习惯在不可能中找到可能。
“三样东西,”庄严缓缓说,“‘锁’在马国权手里,笔记本在苏茗那里,录音笔……在警方那里。我们不可能在四点前集齐。”
“但我们可以制造一个赵永昌无法拒绝诱诱惑。”马国权突然说,“一个比三把钥匙加起来更有价值的东西。”
“什么?”
“第四把钥匙。”
马国权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打开一个加密文件。那是一张照片,拍摄于丁守诚的地下室,那个发光的榕树根系网络。
“李卫国留下信息说,钥匙在‘生命选择生长的地方’。我们以为是指陈秀兰的身体。但也许,我们理解错了。”马国权放大照片,根系网络的荧光中隐约有图案,“看这里,这些发光的纹路,像不像基因序列?”
庄严凑近看。确实,那些纹路不是随机的,而是有规律的排列。
“猫头鹰昨晚帮我分析了这些图案,”马国权说,“它们是一种生物编码。不是dNA序列,而是更基础的、类似‘生命源代码’的东西。李卫国可能发现了比基因更底层的生命规律,把它‘种植’在了这个榕树网络中。”
“第四把钥匙……”苏茗喃喃道,“能打开什么?”
“不知道。”马国权诚实地说,“但我们可以告诉赵永昌,这是打开‘完美容器’的最后一步。没有它,就算他集齐三把钥匙,也无法真正激活ES-019的完整潜力。”
庄严沉思片刻:“风险太大。如果赵永昌发现我们在骗他——”
“那就让他发现不了。”一个声音从门口传来。
彭洁站在那里,手里拿着一个金属盒子。
“这是丁守诚临终前交给我的,”她说,“他说如果有一天马国权需要帮助,就把这个给他。我本来想等到合适的时候……”
她打开盒子。里面不是文件,不是数据芯片,而是一小瓶淡蓝色的液体,在光线下微微发光。
“这是什么?”马国权问。
“丁守诚称之为‘记忆血清’。”彭洁说,“他在李卫国的实验基础上改进的。注射后,可以在短时间内‘植入’虚假记忆。效果持续12-24小时,之后会逐渐消失,但当事人在期间会完全相信记忆的真实性。”
所有人愣住了。
“你的意思是,”庄严缓缓说,“我们可以给赵永昌注射这个,让他‘相信’我们给了他真正的第四把钥匙?”
“不。”彭洁摇头,“血清需要静脉注射,我们不可能接近赵永昌。但我们可以给另一个人注射——一个赵永昌信任的、会去汇报的人。”
“谁?”
彭洁看向苏茗:“你丈夫,李哲。”
苏茗的脸白了。
---
【治疗方案:以谎言交换真相】
诊断: 患儿被非法拘禁,绑匪要求三样无法集齐的物品。
治疗目标: 安全救回患儿,同时阻止绑匪获得关键基因信息。
治疗方案:
1. 制造诱饵:利用“记忆血清”在李哲(苏茗丈夫)脑中植入关于“第四把钥匙”的虚假记忆。
2. 双重交易:让李哲“无意中”向赵永昌透露第四把钥匙的存在和位置。
3. 调虎离山:当赵永昌派人去取第四把钥匙时,趁机救回孩子。
4. 时间窗口:血清效果只有12-24小时,必须在期间完成所有步骤。
风险:
· 血清可能对李哲大脑造成永久性损伤(概率约3%)。
· 赵永昌可能识破计谋,加速对孩子采取行动。
· 即使救回孩子,赵永昌仍可能继续追击。
伦理审查: 未经批准,属紧急情况下非常规医疗措施。
执行团队: 庄严(总指挥)、马国权(技术支援)、彭洁(血清管理)、苏茗(家属同意及李哲接触)。
备注: 孩子的时间不多了。下午四点前必须启动方案。
---
苏茗站在自家楼下,手里握着那瓶淡蓝色的“记忆血清”。玻璃瓶冰凉,像握着一条冬眠的蛇。
李哲在里面。她的丈夫,妞妞的父亲。一个普通的建筑设计师,对妻子和女儿身上的基因秘密一无所知。直到昨天,他还以为女儿只是得了一种罕见的遗传病。
现在,她要对他做一件可怕的事:在他的大脑里植入虚假记忆,让他成为一个诱饵,一个棋子。
“你可以拒绝。”庄严站在她身边,“我们可以想其他办法。”
“其他办法需要时间。”苏茗说,“妞妞没有时间。”
她打开单元门,上楼。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刃上。
家里很安静。李哲坐在客厅沙发上,盯着电视屏幕,但眼神空洞。茶几上放着妞妞的照片,还有昨天一家三口在公园的合影。
“警察怎么说?”李哲没有回头。
“还在查。”苏茗在他身边坐下,“有线索了。”
“什么线索?”
苏茗深吸一口气,开始背诵准备好的台词:“绑匪打电话来了,他们要三样东西。但庄严说,我们有个更好的筹码——第四把钥匙。”
“第四把钥匙?”李哲终于转过头,眼睛里有血丝,“什么意思?”
“是一个比他们要的三样东西加起来都重要的东西。”苏茗按照计划说,“藏在城南养老院的地下室里,一个发光的榕树根系统里。只有我知道具体位置。”
李哲皱眉:“你什么时候知道这些的?为什么没告诉我?”
“因为我母亲临终前才告诉我。”苏茗说,声音尽量平稳,“她说如果有一天妞妞有危险,就用这个换她回来。我本来不想用,但现在……没选择了。”
她观察着丈夫的反应。李哲的疑惑逐渐被希望取代——任何一个父亲,在女儿被绑架时,都会抓住任何可能的救命稻草。
“那我们现在就去拿!”李哲站起来。
“不行。”苏茗按住他,“绑匪可能监视我们。而且那地方很隐蔽,需要专业设备才能打开。我们需要找庄严帮忙。”
“那就找!”
“但有个问题。”苏茗拿出那瓶血清,“要进入那个地下室,需要注射一种特殊的免疫增强剂。那里的空气里有……某种生物污染,普通人进去会感染。”
李哲盯着那瓶蓝色的液体:“这是什么?”
“庄严给的。他说明是丁守诚实验室留下的,专门为进入那个地方准备的。”苏茗的心跳如鼓,“注射后可能会有短暂的意识模糊,但很快就会恢复。”
谎言。全是谎言。但李哲相信了——因为这是他女儿唯一的希望。
“那就注射。”他毫不犹豫地挽起袖子。
苏茗的手在颤抖。她打开注射器,抽取血清。液体在针筒里泛着诡异的蓝光。
“可能会有点疼。”她说。
“没关系。”李哲看着她,“只要能救妞妞,什么都行。”
针头刺入静脉。蓝色液体缓缓推入。李哲皱了皱眉,然后眼睛开始失焦。
“我感觉……”他的声音变得飘忽,“有点奇怪……”
“正常反应。”苏茗扶住他,“躺下,休息几分钟就好。”
李哲倒在沙发上,眼睛半睁半闭。他的呼吸变得缓慢,表情逐渐放松。血清开始生效了。
苏茗看着丈夫,眼泪终于流下来。她在对他做一件不可原谅的事。但为了女儿……
手机震动。是庄严发来的信息:“怎么样了?”
苏茗回复:“注射完成。他开始进入状态。”
“按计划进行。二十分钟后,他会‘醒来’,然后会急着去找赵永昌汇报。你跟着他,确保安全。”
“他会有后遗症吗?”
那边沉默了很久,才回复:“希望不会。”
苏茗收起手机,坐在丈夫身边,握住他的手。他的手掌很温暖,像往常一样。这个温和、善良的男人,从未伤害过任何人,现在却被卷进一场他无法理解的战争。
因为他的女儿,是一个被编码过的生命。
因为他的妻子,是一个被编码过的生命的后代。
因为这个世界,有人在用基因书写命运,而普通人只能成为字母、标点、或者被删除的段落。
二十分钟后,李哲睁开眼睛。
眼神变了。不再是那个焦虑的父亲,而是一个带着秘密使命的人。
“我想起来了,”他坐起来,声音坚定,“第四把钥匙在城南养老院地下室。赵永昌需要它,没有它,他做不成任何事。”
苏茗看着他,心中一片冰凉。血清生效了。虚假记忆成功植入。
“我们现在怎么办?”她问。
“我去找赵永昌。”李哲站起来,“告诉他钥匙的位置,交换妞妞。”
“我跟你一起去。”
“不行,太危险。”李哲看着她,眼神复杂,“你留在这里,等我消息。如果我四点没回来……就报警,告诉警察一切。”
他抱了抱苏茗,很用力,然后转身离开。
门关上的声音在空旷的客厅里回荡。
苏茗站在原地,很久很久。
然后她拿出手机,打给庄严:“他走了。去城南养老院的方向。”
“收到。我们跟上。马国权已经黑入了赵永昌的通讯系统,我们会监听所有通话。”
“庄严……”
“嗯?”
“如果我丈夫出了什么事……”苏茗的声音哽咽。
“不会的。”庄严说,但声音里没有多少把握,“我们会保护好他。”
电话挂断。
苏茗走到窗边,看着李哲的车驶出小区,消失在街道尽头。
天空是灰色的,云层很厚,像要下雨。
学术清洗还在继续,导师死了,母亲的坟被挖了,女儿被绑架了,丈夫被植入了虚假记忆。
而这一切,都源于三十年前那几个科学家,在实验室里改写的几行基因编码。
他们以为自己在创造更好的生命。
实际上,他们在制造一个无法收拾的残局。
而现在,残局里所有的人,都要付出代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