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第一缕阳光透过窗户,倾斜地照射进工棚里,打破了原本的昏暗氛围。在那张破旧的木质桌子上,摆放着一排各式各样的齿轮,它们仿佛突然被赋予了生命一般,闪耀出明亮的光芒。
这些齿轮大小不一,大的如同海碗般巨大,而小的则宛如铜钱般精致小巧;每一个齿轮都有着密密麻麻的齿牙,散发出钢铁所独有的那种清冷光辉。
孙铁匠那双粗糙厚实、饱经沧桑的大手正缓缓抚摸着其中一个齿轮的齿廓,同时紧皱着眉头说道:“李盟主啊,您说这个所谓的‘渐开线’齿轮……真能比得上我们一直使用的老式方形齿轮吗?”
然而,面对孙铁匠的疑问,李健并没有立刻回答,只是默默地用手指捏住了两个渐开线齿轮,并将它们轻轻地合拢在一起。
就在这时,只听见“嗒”的一声清脆响声传来——原来,这两个齿轮的齿牙竟然完美无缺地咬合在了一起!紧接着,李健开始慢慢地转动手中的轴柄,只见那些齿轮毫无阻碍且顺畅无比地飞速旋转起来,就像是一条清澈见底的小溪水在潺潺流动一样自然流畅。
与此同时,一道道微弱的光线也在齿轮之间的缝隙中穿梭游弋,犹如灵动的鱼儿一般欢快跳跃。
随后,李健又从旁边拿起了一对传统的老式方形齿轮。当他把这两个齿轮相互碰撞到一块儿的时候,却听到一阵沉闷的“磕”声响起。
不仅如此,当他试图让这对老方齿齿轮转动时,更是传出了一连串“咯噔咯噔”的声音,听起来就好像一辆年久失修的老牛车正在满是乱石的道路上艰难前行。
看到这里,孙铁匠终于忍不住用力拍了一下自己的大腿,兴奋地喊道:“我算是彻底信服啦!不过话说回来,这种新型的齿形实在太过古怪刁钻,如果仅凭咱们现有的铣刀恐怕根本无法加工制造出来呀!”
“那就炼能啃动钢的钢。”李健目光坚定地落在窗外那座高耸入云的炼钢工棚的烟囱上,仿佛透过它看到了未来无限可能的世界。
回忆起齿轮攻关小组成立的那个日子,李健至今仍历历在目。当时,孙铁匠、韩师傅和周小福三人正围坐在他身旁,紧盯着他手中那张神秘莫测的图纸,脸上露出茫然无措的神情。
只见图纸上密密麻麻布满了各种奇怪的符号——代表着模数,则象征着压力角,而自然就是齿数了……这些符号对于他们来说简直如同天书一般晦涩难懂。
面对众人疑惑不解的眼神,李健并没有丝毫退缩之意。他顺手拿起一支炭笔,在桌子上迅速画出一个栩栩如生的小人形象,并解释道:“你们看,如果把这个小人比作齿轮的话,那么模数就相当于人的个头;压力角呢,则类似于人的胖瘦程度;至于齿数嘛,嘿嘿,不妨将其视为年龄吧。只有当它们三者相互匹配得当的时候,这个齿轮才能真正做到经久耐用哦!”
听到这里,一直沉默不语的韩师傅突然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紧接着开口说道:“这不就跟我们平日里制作榫卯一样吗?榫头的大小、角度以及深浅度等各个方面,都必须与卯眼完美契合才行啊。”
话音刚落,李健的双眼瞬间闪过一丝亮光,他兴奋地喊道:“没错!齿轮其实就是一种由金属制成的榫卯结构呀!”
然而,虽然从理论上来说已经找到了问题的关键所在,但真到实际操作起来时,大家才发现其中困难重重。
首先遇到的一只大老虎便是铣刀——想要成功铣削出符合要求的渐开线齿,就必须拥有与之相配套的渐开线齿形铣刀。如此一来,便陷入了一个类似“先有鸡还是先有蛋”般无解的困境之中。
李健想了个土法子。他让孙铁匠打制一枚铜钱大小的黄铜胚,自己拿了最细的锉刀,伏在油灯下一锉一锉地修。铜屑簌簌落了三天,掌心里多了个齿形柔和的“母齿轮”。
用它当模子, 李健将手中精致的母齿轮递给了经验老到的孙铁匠,并详细解释道:先把它淬硬,然后就可以用来印制铣刀的牙齿啦。孙铁匠毫不犹豫地点点头,表示明白其中要领。
经过一番精心操作之后,淬火成功的母齿轮变得如同一块坚硬无比的黑色铁块,但令人惊讶的是,其原本精细复杂的齿形轮廓依旧清晰可见。
紧接着,孙铁匠运用这颗神奇的母齿轮开始在铣刀毛坯料上轻轻按压,逐渐形成一道道深浅不一、形状各异的凹陷痕迹。完成初步压制工作后,他又拿起工具对这些凹痕进行细致入微的打磨修整。
时光荏苒,眨眼间便过去了整整七天时间。终于,在众人期盼已久的目光注视之下,世界上首把渐开线齿轮铣刀横空出世!
正式测试刀具性能的那天清晨,宽敞明亮的工棚内人头攒动、热闹非凡。只见技术精湛的韩师傅熟练地握住分度头的手柄——这个看似普通的木质装置实际上暗藏玄机,里面巧妙地融合了蜗轮和蜗杆等精密机械结构,可以实现旋转一周让齿轮坯准确无误地转过一个齿位。
伴随着一阵轻微而有节奏的声音响起,锋利的铣刀犹如一只凶猛的野兽一般,作响地不断啃噬着眼前坚固的钢制坯件,同时产生大量卷曲成薄片状的金属碎屑,宛如一片片轻盈飞舞的刨花飘落满地。
就在大家紧张期待之际,奇迹发生了!当第一枚完全由钢铁打造而成的崭新齿轮被稳稳当当从夹具上取下来的时候,一直站在旁边默默观察的周小福按捺不住内心的激动与喜悦之情,小心翼翼地对着齿轮表面轻轻吹气,想要去除附着其上的细微铁粉颗粒。
此时此刻,整个车间都沉浸在一种庄严肃穆的氛围之中,每个人的眼睛都紧紧盯着那个正在阳光下闪闪发光的齿轮。
随着齿轮缓缓转动起来,人们惊喜地发现,其光洁亮丽的齿面上竟然呈现出一系列排列整齐、线条流畅自然的细腻纹理——毫无疑问,这些精美的纹路正是出自刚才那把威力无穷的铣刀之手所留下来的独特印记啊!
然而更让人感到意想不到的是,这种源自于工艺制造的痕迹竟会给人带来如此强烈的视觉冲击感以及一种难以言喻的规则美感。
“成了?”孙铁匠声音发颤。
装到试验台上,与配对齿轮啮合。手柄摇动,两轮旋转顺滑如丝,只发出轻微的“嗡嗡”声,像春蚕食叶。
“成功了!”韩师傅老泪纵横,“我爹传我的木齿轮手艺……到头了。”
齿轮刚见眉目,轴承又成了新痛处。
老式轴承简单粗暴:轴上凿个坑,垫块硬木,浇勺油。水车转一天,木垫就磨出深槽,得换。孙铁匠算过,一台水力锤每月光换轴承就得误工两天。
李健提出“滚动轴承”时,连最敢想的韩师傅都摇头:“滚珠?那得圆得像露珠,咱们这粗手……”
“试试。”李健还是那句话。
他画了个简陋的模具:两片厚铁板,上板凿半球凹坑,下板是平的。钢珠胚子烧红,放在凹坑里,上板压下,左右旋转研磨。
头十次全失败了。不是钢珠压扁了,就是磨出不规则的疙瘩。孙铁匠气得要把模具砸了,被周小福拉住:“铁匠叔,您看这粒——”
掌心里是第十一次试验品。虽不很圆,但在平板上能滚出直线。
“有门!”孙铁匠眼睛亮了。
改进模具,调整火候,控制研磨力度。一个月后,第一批“能用的”滚珠出炉了。大小如豌豆,对着光看仍有凹凸,但放在铁槽里已能顺畅滚动。
轴承的装配更考手艺。内圈要淬得硬,外圈要韧,滚珠得一颗颗挑,直径差不能超过头发丝粗细。孙铁匠带着徒弟们像串珍珠似的,用细铜丝先穿成一串,再装进内外圈之间。
第一个滚动轴承装在水力锤主轴那日,河滩上静得能听见水声。韩师傅慢慢松开离合器,水轮带动主轴——
没有往常那种“嘎吱”的干涩摩擦声,只有轻快的“沙沙”声,像春风吹过麦田。
“省力……至少省一半力!”摇手柄的后生惊呼。
孙铁匠趴在地上,耳朵贴着轴承座听了半晌,抬头时满脸是笑:“这声儿……舒坦!”
精密带来的甜头很快显现。
换了新齿轮和轴承的水力磨坊,一天能多磨五石麦。磨出的面粉更细更白,蒸出的馍馍连最挑嘴的老人都说“有股甜香”。
水力锯木机的锯片转速提了三成,锯出的木板平直如尺,边角锐利。韩师傅摸着板面感慨:“这般平整,省了三分刨工。”
可精度是要代价的。做一个渐开线齿轮的工时可做五个方齿齿轮;一套滚动轴承的料钱顶十套木轴承。有老匠人私下嘀咕:“费这劲儿值当?”
值不值,李健让数字说话。
他让人在每台机器上挂了“工效牌”,记录日产量、故障次数、维修时间。一个月后数据出来:用精密齿轮和轴承的机器,故障少一半,维修时间少七成,总产出反增三成。
“短看费工,长看省心。”李健在作坊大会上说,“咱们不仅要干得快,还要干得久。”
最有力的证明来自马老爷的订单。他那套“精品家具”运到延安府后,竟被路过的山西客商看中,当场加价三成买走。马老爷回头就追加了十套的订单,定金付得爽快。
韩师傅却愁了:“李盟主,这般手艺露出去,怕招风。”
李健早有对策。他让作坊分“内工”“外工”两线:内工用最好技术做联盟自用的机械和武器;外工只做到“比市面上好两成”的水准,既够卖钱,又不至于惹眼。
齿轮和轴承的攻关,磨出了一批年轻匠人。
十七岁的林三娃,原只是孙铁匠的拉风箱学徒,如今能闭着眼听出轴承转动是否匀称。他做了个“听诊器”——竹筒贴铁片,一头贴轴承座,一头贴耳朵,靠声音判断滚珠有无破损。
“好比郎中号脉,”林三娃对伙伴们比划,“好轴承声如溪流,坏了就像石子磕碰。”
更为大胆想象的当属李定国了!这位年轻气盛的少年并不甘于一味地去效仿他人,而是凭借着自身独特的创造力和奇思妙想,亲自绘制出了一幅名为差速器的草图——要知道,这个名词可是李健仅仅只是随口一提而已,但却被李定国牢牢记住并付诸实践了啊!
所谓的差速器其实就是一种能够应用到车辆上面、专门用来解决车子在转弯的时候出现左右车轮转速不一致问题的特殊装置。
紧接着,李定国又充分发挥自己精湛娴熟的木工技艺,利用木材精心制作成了一件小巧玲珑且结构复杂的模型作品。只见这个木制模型当中有两个小小的齿轮相互啮合在一起,并共同连接着一个较大的齿轮。
最后再将它们整体安装到一根坚固结实的轴架之上即可大功告成啦!当人们轻轻转动那个大齿轮时,可以惊奇地发现左右两边的输出轴竟然真的能够实现不同速度的旋转运动呢!
此时此刻,李定国的眼神里闪烁着兴奋激动的光芒,嘴里喃喃自语道:若是把这种差速器运用到我们军队所使用的战车之上……那么在战车需要拐弯的时候就绝对不会发生拖曳地面这样尴尬难堪的事情咯!而且其行进速度也会变得风驰电掣般迅猛无比哦!
一旁的李健目不转睛地凝视着眼前这件设计得如此精妙绝伦的木制模型,心中不禁涌起阵阵震撼之情。
他暗自思忖着:原来这名少年不仅对于各种机械设备有着深入透彻的了解掌握程度,更是深谙如何巧妙地将这些先进技术手段合理有效地融入到实际战斗之中呀!
想到这里,李健情不自禁地走上前去用力拍了拍李定国宽阔厚实的肩膀,表示对他的认可与赞赏之意。
语重心长地叮嘱说:嗯,很不错嘛!不过目前咱们还是应该先考虑将它应用到那些负责运送粮草物资的车辆上去比较妥当一些,毕竟保障军需供应才是当前最为紧迫重要的任务啊!
秋深时,新家峁的作坊区多了种新声音——那是简易车床的切削声。
孙铁匠和韩师傅合作,用水力带动主轴,卡盘夹着钢件旋转,固定刀架上的车刀缓缓推进,铁屑如金色缎带般卷出。虽然只能车简单圆柱,却已让工匠们兴奋。
“有了这个,做轴不用再抡锤锻打,”孙铁匠摸着车出的光滑轴面,“省力,还准。”
精密带来了连锁反应。因为轴准了,齿轮咬合更密;因为轴承滑了,传动损耗更小;因为车床能加工复杂形状,以前不敢想的零件开始出现。
韩师傅试着做了个“凸轮轴”——一根轴上多个凸轮,转动时依次顶起锤头,实现自动锻打。虽然还粗糙,却让老铁匠们看到了“一人看多锤”的可能。
连周大福都受了启发。他在陶轮上加了个偏心凸轮,转轮时陶坯能自动起伏,塑大缸时省了腰力。“这可比请个帮工便宜,”他咧嘴笑,“还不喊累。”
技术跃进的同时,暗流也在涌动。
延安府来了个自称“工部员外郎亲戚”的商人,指名要看水力锯木机。接待的韩师傅按李健嘱咐,只展示了最老式的那台。商人围着机器转了三圈,忽然问:“听说你们有种无声齿轮?”
韩师傅心头一紧,面上却笑:“客官听岔了,齿轮哪有无声的?不过是抹足了油。”
商人走后第三天,河滩工棚夜里遭了贼。贼人显然懂行,不偷成品,专偷图纸和量具。幸好李健早有防备,关键图纸分藏三处,被偷的只是过时的草图。
“有人盯上咱们了。”李健在核心会议上沉声道,“从今日起,工坊区夜增双岗,生人近前需三人同陪。”
孙铁匠磨着新打的刀:“怕他个鸟!咱们有好钢有好匠,来文的来武的都接着。”
李健摇头:“能藏锋时且藏锋。咱们的刀刃,要对准该砍的东西。”
会散时已是深夜。李健独坐工棚,油灯下那些齿轮泛着幽光。他拿起最小的那枚,只有指甲盖大,齿细如发,却已能传递不小的力。
这微小如芥子的齿轮,和那些尚不圆润的滚珠,正悄然改变着这片土地的生产方式。它们让水多出力,让人少流汗,让粮食更足,让器物更精。
窗外,水力锤的“咚、咚”声规律如心跳。那是新家峁的心跳,沉稳,有力,带着金属的质感。
苏婉儿抱着睡熟的安宁进来,承平揉着眼跟在后面。“孩子们找你呢,”她轻声说,“安宁梦里都在喊‘爹爹,转’。”
李健接过女儿。小丫头在睡梦中抓住父亲的手指,喃喃:“齿轮……转呀转……”
他心头一软。这些冰冷的钢铁家伙,在孩子们眼里竟是会转的玩具。也许在他们长大的世界里,机械的轰鸣真会成为背景音,就像风吹树叶、雨打屋檐一样自然。
“会转的,”他低声道,“会一直转下去。”
婉儿倚在门边,看着丈夫在灯下的侧影。这个男人从三年前那个雪夜走来,带着他们开荒、炼钢、造机器,像不知疲倦的河车,推动着新家峁这架大机器缓缓前行。
而齿轮,就是这架机器里最细小却最关键的齿牙。
它们咬合着,传递着,改变着。
在崇祯六年的这个深夜,陕北高原的这个小角落里,渐开线齿廓正划出文明的新轨迹。虽然细如发丝,却已不可逆转。
水轮在月光下转着,带着一连串的齿轮、轴承、传动轴,把河水的力量变成锤击、磨碾、切削。
变成温饱,变成安全,变成希望。
这希望,正如那些渐开线齿廓——从一点出发,沿着既定的曲线,稳稳地,伸向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