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建国的手还搭在门把手上,指尖发麻。教堂里灯光重新亮起,惨白的光打在悬浮的金属盘上,蓝光一明一暗,像在呼吸。他迅速把陈建国往侧后方拽了半步,背靠墙壁,眼角扫过终端屏幕——电量17%,信号强度满格,正中间跳出一行字:“检测到高阶语言模块可解锁,是否激活?”
“是。”他心里默念。
脑子里“嗡”地一下,像是有人往他耳朵里倒了一坛子老上海话。各种腔调、语速、用词习惯全涌进来,从黄浦江边码头工人的糙话,到外滩洋行职员的文绉绉腔调,甚至连三十年代电影明星那种拖长音的“侬好呀~”都清清楚楚。
他没时间消化,总工已经迈步过来,电路纹路在脸上稳定流动,眼神冷得像冰窖里的铁钳。
“你逃不脱历史修正程序。”声音平得没有一丝波澜。
陈建国喘得厉害,肩膀一耸一耸,嘴里带着血味:“别……别激他,他在等我们犯错。”
赵建国没答,反而往前踏了小半步,换了个语气,慢悠悠地说:“林先生,1953年你说要带我去看外滩灯会,结果那天你在厂里烧了三份档案。”
话一出口,连他自己都吓一跳——这声音不像学的,倒像是从小就在弄堂里长大,被隔壁阿婆喊着“小赤佬”的那种老派沪语,软糯里带点刺,听着就让人信。
总工的脚步真的一顿。
那双纯白的眼睛眨了一下,像是信号卡顿。他盯着赵建国,声音低了几分:“你说什么?”
“我说,外滩灯会没看成,倒是看见你半夜从档案室出来,手里拎着个黑皮箱,边角都磨秃噜了。”赵建国继续说着,语气熟稔得像老同事碰面,“你还记得箱子里装的是啥吗?贾武的脑电图报告,对吧?”
总工没动,但手微微抬了抬,像是想摸自己的脸。这个动作让赵建国心里一松——有破绽了。
“你是系统注册体?”总工终于开口,语气里多了点迟疑。
“后期派遣的合规观察员。”赵建国顺口接上,“编号Sh-0973,隶属华东区时空监察组。你们这儿的执行流程有问题,我已经上报了。”
角落里传来轻微响动,几个原本藏在残破长椅后的黑影开始挪位置。其中一个穿着神父袍的人低声用沪语问:“监察组?哪个批次的?”
赵建国眼皮都不眨:“七三年冬训班,教官是你现在站的地底下那位。”
那人愣住,没再说话。
局势有点转了。
赵建国刚想再补一句“你们已经被外来意识污染”,总工突然改了口音,语速极快,叽里呱啦一通。
赵建国听出来了——粤语。
“他是假的!真正的观察员不会用1960年代腔调说话!”
话音一落,三四把枪同时抬起,黑洞洞的枪口全对准了他。
坏了。
他早料到会有这一出,但没想到来得这么快。眼看扳机就要扣下,他脑子一热,张嘴就是一句俄语怒吼:“谁敢开枪?莫斯科还没批清除令!”
全场一静。
紧接着他又压低嗓音,飞快切换英语:“cIA监控已启动,你们全在名单上。”
然后是日语:“东京总部刚刚切断你们的权限。”
法语:“巴黎情报网已经叛变。”
德语:“柏林线人正在录音。”
一连五种语言甩出去,跟炒豆子似的,一个接一个,中间不停顿。他自己都佩服自己——这哪是穿越者,简直是外交部翻译团集训出来的。
对面乱了。
穿神父袍的那个猛地转身,冲着右边喊:“他说cIA在监控?是不是你们漏了境外接口?”
右边那人急了:“放屁!我们根本没接入外部网络!”
左边一个戴眼镜的突然举枪对着同伴:“你刚才为啥不反驳?是不是早就被策反了?”
“砰!”
枪响了。
一人倒地,捂着大腿在地上打滚。另一人反应更快,直接扑向最近的掩体,结果撞翻了半截木椅,哗啦一声砸在地上。
混乱中,又有两声枪响,这次是互相打的。一个黑衣人胸口冒出血花,仰面倒进一堆碎玻璃里,手还死死抓着枪。
赵建国趁机一把将陈建国拖到祭坛后面,两人缩在断掉的石柱旁,喘得像拉风箱。
“你……你刚才说的都是真的?”陈建国瞪着他,嘴角还在渗血。
“哪句?莫斯科那句?假的。”赵建国低头看终端,电量掉到了14%,“但我能活到现在,靠的就是嘴比脑子快。”
陈建国想笑,结果呛了一口血,咳得整个身子都在抖。
“他们……通过总工读取我的记忆。”他断断续续地说,“再待下去,你会被定位成……内鬼。”
赵建国没接话,目光扫过前方。
总工站在原地,身形微微晃动,脸上的电路纹路忽明忽暗,像是信号不稳定。他抬起手,对着空气说了句什么,声音很轻,但语气严厉。随即,剩下的特务迅速调整站位,封锁了所有出口,连侧门都被一块金属板从外面焊死了。
“他还活着。”赵建国低声说。
“不是活。”陈建国摇头,“是连着呢。只要那个信号源不断,他就能一直投射进来。”
赵建国盯着终端,忽然发现屏幕右下角多了个新图标——像是一段声波曲线,底下标着“语言伪装:持续生效”。
他心头一动。
“你说……他能读你的记忆,那能不能听见你现在想什么?”
“不能。”陈建国喘着气,“但能提取存储内容。比如……我见过你做的事,说过的话,他都能调出来。”
“那就好。”赵建国咧嘴一笑,“只要他看不见‘现在’,咱们还有机会。”
他闭上眼,脑子里快速过了一遍刚解锁的语音库,最后停在一个声音上——地道的宁波话,带点渔村口音,是他从系统里扒出来的冷门方言样本。
然后,他突然用这口音小声嘀咕:“东家讲过,沪上的事轮不到广州佬管。”
声音不大,刚好能让靠近的特务听见。
果然,那边一个穿中山装的男人耳朵一动,转头看向总工:“他说啥?”
总工没回答,但身体明显僵了一瞬。
赵建国又换成都匀话,慢悠悠补了一句:“听说广东来的都不靠谱,上次修钟楼就炸了。”
这回不止一个人回头了。
总工终于开口,还是粤语,但语速比刚才慢了些:“别理他,这是干扰。”
“可他说的……好像是真的。”有人犹豫着开口,“1975年钟楼事故,确实是华南组操作失误。”
“闭嘴!”总工厉喝。
这一嗓子让所有人都安静了。
但赵建国看得出来,信任已经开始裂了缝。这些人原本是铁板一块的执行机器,现在却被他几句瞎编的方言挑得互相猜忌。
他悄悄把终端塞进陈建国手里:“等下我冲出去,你找机会关掉那个金属盘。”
“你疯了?那你怎么办?”
“我不去远。”赵建国拍了拍他肩膀,“我就在这屋子里遛弯,顺便练练口音。”
说完,他猛地站起身,用天津话说了句:“诸位,打扰了啊,借过借过!”
所有人一愣。
他趁机一个箭步冲向左侧通道,一边跑一边用福建话说:“东南方向有漏洞,快堵!”
追兵果然分了一半朝东南跑。
剩下两个举枪瞄准,可总工突然大喊:“别开枪!他想引我们自相残杀!”
晚了。
右边那人一听“自相残杀”,本能地转向同伴,手指扣上扳机。左边那个反应更快,先开了火。
又是两声枪响。
赵建国头也不回,拐进一条窄廊,靠着墙喘了口气。终端震动了一下,弹出提示:“语言模仿熟练度提升,新增方言:温州话、潮汕话、兰州拉面色。”
他差点笑出声。
这时候,头顶传来一阵沉闷的震动,像是有什么重物落在屋顶上。瓦片簌簌往下掉,灰尘飘了一地。
他抬头看了眼穹顶,裂缝里透进一点灰蒙蒙的天光。
外面,好像来了新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