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莉薇那句轻飘飘的“都是和你学的”,像一根羽毛搔在赞迪克的心尖,带着点挑衅,又带着点莫名的亲昵认可。
他看着海莉薇那副“事实如此”的坦然模样,刚刚平息下去的热意似乎又有卷土重来的趋势。
赞迪克深吸一口气,压下那点躁动,嘴角重新勾起那抹标志性的、带着点邪气的慵懒笑容。
他不再纠缠于刚才的“教学”话题,仿佛那只是一个小插曲。只利落地转身,从杂乱的工作台上精准地抽出几张早已准备好的、印着教令院风纪官徽记的特殊通行证,在空中晃了晃。
“既然学姐都迫不及待了……”他红瞳扫过海莉薇平静的脸,带着一丝促狭,“探视手续,已经提前搞定了。随时可以出发。”
海莉薇看着赞迪克手中那几张印制精美、散发着淡淡元素力防伪印记的通行证,眼底闪过一丝锐利的光。
她很清楚这种特殊时期、针对如此敏感人物的探视许可,绝非轻易能拿到手的。教令院独立调查委员会刚刚成立,风纪官系统更是如同惊弓之鸟,任何探视行为都会被严密监视甚至阻挠。
“效率不错。”海莉薇的声音依旧平静,但目光却牢牢锁定了赞迪克晃动的通行证,“手续怎么来的?”
她的疑问很直接。
她不相信赞迪克是临时起意,更不相信他能凭空变出这种级别的通行证。
这意味着他在此之前,就已经在关注甚至介入这场风暴——在她还沉浸在实验室里研究深渊与植物生命体共鸣的时候。
赞迪克没有立刻回答,而是慢条斯理地将通行证收好,才转过身,身体微微前倾,凑近海莉薇,带着分享秘密的意味:
“学姐忙着在实验室里清除学术界的‘小蛀虫’,”他朝智慧宫主楼的方向扬了扬下巴,语气带着一丝调侃,“我则去醉香食社连着喝了几天的下午茶。想着解决一下可能影响我们‘长期实验环境’的‘不稳定因素’。”
海莉薇点头,示意对方继续说下去。
“很巧,”赞迪克的笑容变得意味深长,“我遇到了同样在用餐的迪佩尔医生,还有我们那位从容不迫的福勒家监护人,玛丽女士。”
“迪佩尔医生嘛,像只受惊的耗子,或许只是一个有点权势的技术人员。”赞迪克语气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蔑,“真正有趣的,是玛丽女士。”
他的红瞳微微眯起,似乎在回忆当时的情景:“她的心理素质可比那位畏手畏脚的迪佩尔医生强多了。谈笑风生,‘不经意’就透露了很多令人深思的信息。”
“比如,这两天她又对阿瓦索大贤者在孤儿院惨剧后的‘不当处置’感到万分痛心,认为这极大地损害了教令院的公信力……又比如,她对弗朗西斯少爷‘过于激进’的表达方式表示遗憾,但也能理解一个哥哥为了妹妹奋不顾身的决心……”
海莉薇静静地听着,眼中寒光一闪。玛丽女士这是在撇清关系的同时,不动声色地坐实了阿瓦索的罪名和弗朗西斯的动机,将自己完美地摘了出来。
“当然,”赞迪克话锋一转,声音更低了,带着一丝玩味,“最有趣的部分是……玛丽女士似乎对我们这些年轻才俊非常欣赏。她感慨像我们这样拥有‘独特才华’和‘前沿视野’的人,不应该被教令院某些‘狭隘僵化’的规则所束缚。”
“她甚至含蓄地提到,她所服务的某个更具‘包容性’和‘长远眼光’的组织,非常欢迎我们这样的人才加入,可以提供远超教令院的资源和自由的研究空间。”
这是拉拢的暗示。
海莉薇几乎是瞬间就捕捉到了信息中的关键。
玛丽女士不仅是在传递信息,更是在借机抛出橄榄枝。
她找不出对方想要拉拢他们的理由。他们不过只是须弥随处可见的学者。若说天才,不同学派的天才也是一抓一大把,她又如何能判定她和赞迪克是玛丽女士所在组织需要的人才呢?
除了那个研究……
有关深渊力量的研究。
“至于这些通行证……”赞迪克将那几张卡片在指尖灵活地转了个圈,发出细微的摩擦声,“玛丽女士真是个‘热心肠’。在我们最后一次谈话结束不久后,她就贴心地派人送来了这个。说是方便我们这些关心老同学的人,去看看弗朗西斯少爷,了解下真相。”
他看着海莉薇,红瞳中闪烁着洞悉一切的光芒:“你看,学姐,我们还没去找‘数据’,‘数据’的保管者就已经主动把钥匙送上门了。这服务是不是很周到?”
海莉薇沉默了。
玛丽女士的举动印证了她的猜测——对方不仅手段狠辣,心思缜密,而且野心极大。
她背后的人根本不满足于扳倒阿瓦索,他们看中的是更深层次的东西——是她和赞迪克手上掌握的、足以撬动规则的力量。
抛出通行证,既是示好,也是一种试探和邀请。
除此之外,她对这个邀请也有更深的考量——
玛丽女士的手段,无疑是龌龊的。利用弗朗西斯,策划孤儿院的惨剧作为导火索,将阿瓦索彻底拉下马,甚至可能早就盯上了她和赞迪克的研究……每一步都精准而冷酷,带着血腥和阴谋的味道。
一丝冰冷的恼怒感在海莉薇心头掠过——被当作棋子的感觉并不美妙。她讨厌被算计,更讨厌这种被幕后黑手窥视、甚至可能早已纳入其棋局的不安感。
但对方不久前才展示了足以颠覆教令院最高权力的能量。其触角深入教令院内部,还能轻易弄到特殊拘留所通行证,渗透力惊人。玛丽女士的“组织”显然拥有远超她和赞迪克目前能调动的资源和情报网络。
她和赞迪克的研究,尤其是涉及深渊的部分,是极度敏感且危险的底牌,一旦暴露在教令院风纪官面前,后果不堪设想。
反抗?
以她和赞迪克目前的力量,无异于螳臂当车。强行撕破脸,不仅自身研究暴露风险剧增,更可能祸及与他们紧密关联的人。
在绝对的力量差距面前,道德感是奢侈品。
“就业发展”视角:如果完全抛开道德立场,从“就业发展”的角度考虑……玛丽女士背后组织所承诺的“远超教令院的资源和自由的研究空间”,对她和赞迪克这种走在禁忌边缘的人来说,无疑是极具诱惑力的。
教令院规则的僵化、阿瓦索大贤者的倒台更是证明了其内部腐朽不堪。
据海莉薇所知,许多有才华的学者,包括她知道的几位学长学姐,都选择了离开须弥,去枫丹、至冬甚至璃月,寻求更好的发展环境和资源,这无可厚非。
加入一个实力更强、束缚更少、甚至可能对禁忌研究持开放或支持态度的组织,或许能更快地推进他们的研究,触及更深层次的秘密。
只是,除此之外还有一个无法回避的顾虑萦绕在海莉薇心头:
须弥是她的家乡。无论她对政治多么漠然,这片土地也是她成长的根基。她可以离开,可以追求更好的研究环境,但她不希望看到须弥因为某个庞大组织的野心而彻底陷入混乱和动荡,变成一片废墟。
这里的普通人,那些像特伦索菲教授一样虽然糊涂但热爱研究的学者,不应该成为权力倾轧的无谓牺牲品。
这个组织的行事风格,过于残酷。孤儿院孩子们的鲜血,弗朗西斯被彻底摧毁的人生,阿瓦索大贤者即将面临的审判甚至处决……这些都是沾血的筹码。
她能否接受自己未来的研究也建立在类似的手段之上?或者说,这个组织最终的目标,是否会彻底颠覆须弥现有的秩序,造成更大范围的灾难?
短暂的权衡后,一个冰冷的结论在海莉薇心中成形。
“明白了。”海莉薇惜字如金,“玛丽女士的‘好意’,我们先领了。”
现阶段,没有更好的选择。
与其做无谓的反抗被碾压,不如顺势而为,先获取对方的“善意”和资源。虚与委蛇也是一种生存策略。重要的是保留自身的独立性和核心目标。
至于底线……希望不要扰民。
这是她对那个尚未谋面的组织唯一的、也是微不足道的“要求”。如果对方的行为最终超出了她对秩序容忍的底线……她也只有想办法“从”了他们,在融入的过程中,寻找制衡,甚至掌控的机会了。
这并非理想的选择,而是在残酷现实面前,做出的、最具生存几率的理性决策。
然而,当她抬眼看向站在身旁的赞迪克时,镜片后的目光里却带上了一丝极其隐晦的吐槽意味。
这家伙……才是真的。
看看他那双红宝石般的眼瞳吧。里面闪烁着的是什么?没有她内心的那份冰冷权衡和一丝丝对故土未来的隐忧。没有对玛丽女士手段的厌恶,也没有对被算计的恼怒。
只有纯粹的、仿佛发现新玩具般的兴奋!
新组织?新资源?新的研究空间?更大的游戏场?
玛丽女士抛出的邀请,在赞迪克那里,就像看到了一块从未见过的、能量反应奇特的矿石,或者一个结构精妙到令人发狂的新式机械核心。
他对玛丽女士那些沾血的手段、对愚人众颠覆性的野心、对须弥未来可能的动荡……似乎毫不关心!
仿佛那些普通人的生死、这片土地的秩序,都不过是实验报告背景栏里微不足道的噪音参数。
他关注的永远是变量本身带来的可能性,是规则改变后能撬动的能量层级,是那个“包容性组织”能为他提供的、更广阔的禁忌实验平台。
他比她更能无缝切换,更能适应任何一种规则的改变——或者说,他本身就是一团燃烧的混沌,规则只是他暂时需要利用或绕过的障碍。至于规则改变后谁会崩塌?只要不是他和他感兴趣的东西,那就与他无关了。
海莉薇甚至觉得,如果明天愚人众宣布要在须弥城中心引爆一颗深渊炸弹来“净化环境”,赞迪克的第一反应很可能是:“哦?爆炸规模多?能量逸散模式如何?能采集到核心样本吗?”而不是“城里的人怎么办?”。
想到这里,海莉薇内心那点对“虚与委蛇”的道德不适感都淡了几分。
跟这家伙比起来,她这点自我保护的“顺势而为”,简直算得上“道德标兵”了。
“走吧,学姐?”赞迪克的声音带着轻快的、即将开启新“实验”的期待,完全看不出对被邀请加入一个危险组织有任何心理负担,“让我们去验收一下玛丽女士提供的‘钥匙’,顺便看看我们那位老同学,还能给我们带来多少惊喜?”
他晃了晃通行证,率先迈开脚步,步伐轻松得像是要去参加一场学术茶话会。
海莉薇看着他的背影,沉默地跟了上去。
算了,随他吧。赞迪克这种特质,在乱局中未必是坏事。
……
教令院的特殊拘留所弥漫着一股尘埃和铁锈混合的冰冷气味。
里面光线昏暗,只有墙角镶嵌的导能水晶散发着惨白的光。穿过几道由风纪官把守的重重闸门,两人在一条狭窄、压抑的走廊尽头,终于看到了被关押的弗朗西斯·福勒。
他被安置在一间带有单向观察玻璃的隔离审讯室里。没有手铐脚镣,但环境冰冷压抑。
尽管深陷囹圄,仅仅几天时间,巨大的压力和绝望已经将他折磨得形销骨立。
弗朗西斯穿着一身虽然粗糙但依旧努力整理过的灰色囚服,背脊依旧挺直地坐在冰冷的金属椅子上,只是那挺直中带着一种强弩之末的僵硬。
他头发虽然凌乱,但被他用手尽力向后梳理过,露出那张苍白憔悴却依旧保留着几分昔日轮廓的脸庞;眼窝深陷,布满红血丝,但当他抬眼看向走进来的人时,那双曾经温和的眼睛里,除了深不见底的疲惫和绝望,还残留着属于福勒家族少爷的最后一丝沉静与克制。
看到走进来的是海莉薇和赞迪克,弗朗西斯灰败的眼中闪过一丝明显的意外,随即是短暂的恍惚。
他深吸一口气,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压下翻涌的情绪,撑着桌面,缓缓站起身。尽管动作有些虚浮,但他还是尽力维持着最基本的礼仪。
“海莉薇小姐,还有赞迪克,”他的声音嘶哑低沉,带着久未开口的干涩,但吐字依旧清晰,努力保持着应有的礼数,“真没想到……会是你们来看我。”
他扯出一个极其苦涩的微笑,那笑容里没有丝毫虚假的喜悦,只有深深的疲惫和一种被命运嘲弄的无奈。
赞迪克挑了挑眉,似乎对弗朗西斯此刻还能保持这样的风度有些意外,红瞳中闪过一丝玩味。他随意地拉了把椅子坐下:“弗朗西斯社长,这种地方,似乎不太符合你的身份。”
海莉薇则微微颔首,算是回应了弗朗西斯的礼节,安静地在赞迪克身侧坐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