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陵,那条被鲜血浸泡了整整八个月的 “血路”,也终于走到了尽头。
1945 年 1 月 27 日,缅甸边境小镇芒友的晒谷场上,两支历经劫难的中国军队紧紧相拥。中国远征军先头部队身着补丁摞补丁的棉布军装,肩上还留着龙陵巷战的弹痕;而从缅北南下的中国驻印军,穿着笔挺的美式卡其军装,手中握着崭新的 m1 伽兰德步枪。
当两面军旗在晒谷场中央重叠的那一刻,有人哭了,有人笑了,更多人只是用力拍着对方的肩膀,说不出一句话。
次日(1 月 28 日),中印公路(史迪威公路)正式全线通车,一辆辆满载物资的卡车鸣笛驶过会场,滇西反攻,这场自抗战爆发以来,正面战场上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彻底收复全部失地的伟大战略反攻,终于画上了辉煌却无比沉重的句号。
现在,是时候清点这份用数十万中华好儿郎的血肉换来的 “胜利账单” 了。
从 1944 年 5 月到 1945 年 1 月,长达八个月的地狱般血战中:滇西远征军以 17 万人的兵力强渡怒江、翻越高黎贡山,先后攻克日军经营两年、号称 “东方马奇诺防线” 的腾冲、松山、龙陵等数十座坚城。共收复滇西失地 8.3 万平方公里,解救被困平民约 30 万人。那些盘踞西南国门两年的侵略者,终于被彻底驱逐。
歼敌方面的战果,更是对日军精锐的毁灭性打击。共击毙日军第五十六师团、第二师团、第三十三师团各一部,合计 2.5 万人(含阵亡 1.8 万人、重伤不治 7000 人)。其中被称为 “丛林战之王” 的第五十六师团伤亡最惨:下辖 113、146、148 三个联队,联队长藏重康美被炸死、松井秀治重伤被俘、今冈宗四郎战死;18 名大队长中 15 名阵亡,中队长以下军官伤亡率达 95%,彻底丧失指挥能力。
这支曾在第一次滇缅会战中创下 “12 天推进 300 公里”、攻占仰光腊戌的王牌部队,战后被日军大本营评价为 “丧失作战能力,已无重建价值”,1945 年 3 月正式撤销番号。
被俘的日军士兵在口供中直言:“中国军队不怕死,即使被炮火炸得抬不起头,仍会一波波冲锋,他们的粮食很差,但意志力远超我们。”
这是自武汉会战以来,中国正面战场上战果最辉煌、收复失地最多的胜利。
美军中印战区司令史迪威评价其为 “人类战争史上最艰难的攻坚之一”,英军东南亚战区司令蒙巴顿勋爵也在回忆录中写道 “滇西胜利为盟军在缅甸的反攻创造了关键条件”,后世军事学家更毫不吝啬地将其誉为 “东方的诺曼底之战”。
但辉煌胜利的背后,是更为惨痛的代价。整个滇西反攻,远征军共伤亡 6.7 万人,其中阵亡 3.1 万人、负伤 3.6 万人,与日军伤亡比高达 3:1。
三大核心战役更是惨烈至极:松山战役远征军伤亡 7763 人歼敌 1250 人(战损比 6.2:1),腾冲战役伤亡 1.83 万人歼敌 2607 人(战损比 7:1),龙陵战役伤亡 2.8 万人歼敌 3200 人(战损比 8.75:1)。
这些冰冷数字的背后,是一个个鲜活的生命:腾冲国殇墓园安葬的 8000 余名将士中,留有姓名籍贯的墓碑上,大多刻着 “年仅 19 岁”“牺牲于来凤山” 的字样。
为什么要付出如此巨大的代价?答案写在赵二狗手里磨平膛线的 “中正式” 步枪上,写在松山工兵用十字镐一寸寸挖成的爆破坑道里,写在龙陵城下抱着集束手榴弹冲向日军坦克的决绝身影里。
这是一场彻头彻尾的 “不对等” 战争。远征军没有驻印军那样充足的美式装备与火力保障,甚至常以野菜、芭蕉根充饥,但他们靠着被国仇家恨淬炼的意志,硬生生用血肉撼开了胜利的大门。
这份牺牲换来了实打实的战略转机:中印公路通车后,1945 年 2月到8月,120 门 75mm 山炮、3000 余挺轻重机枪、5 万支步枪、1.2 亿发子弹,以及 50 余吨青霉素等急需药品陆续运抵国内,这些物资直接补充给湘西会战的中国军队,成为湘西大捷的关键保障。
更重要的是,滇西胜利切断了日军 “滇缅 -- 印缅” 战略通道,牵制了缅甸日军 5 万兵力,为太平洋战场的盟军反攻减轻了压力。
龙陵的血路走完了,但数万名长眠在高黎贡山、怒江之畔的忠魂,化作了沉默的丰碑。松山子高地直径 50 米的爆破弹坑至今尚存,腾冲城重建时保留的断壁残垣刻着战争的伤痕,龙陵的战壕里仍能找到锈蚀的弹片。这些遗迹诉说着那场用血肉铺就的胜利。
而那条贯通的中印公路上,往来的车辆仿佛仍在向忠魂致敬,告诉他们:家国安宁,袍泽凯旋,你们的牺牲,从未被遗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