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四三年四月初,日伪的 “清乡” 运动正式开始。一场旨在将苏中这块 “苏北鱼米乡” 彻底变成 “人间屠宰场” 的腥风血雨,拉开了序幕。
“清乡” 的第一步,是所谓的 “军事清乡”。
日伪调集超过一万五千人的重兵,从金沙、九门闸、三余、掘港等数十个据点同时出动,分进合击,对苏中四分区的领导机关和新四军主力部队展开 “梳篦式” 清剿。
但此时的新四军早已不是吴下阿蒙。
苏中区党委在粟裕统筹部署下,新四军第一师第三旅旅长陶勇直接指挥前线作战。他们采取 “你打你的,我打我的” 战术,三旅主力团提前跳出敌人包围圈,转到外线积极寻找战机,相机袭击调动中的日伪军;留在内线坚持斗争的,是南通、如皋、海门、启东四分区地方警卫团,以及各区乡的民兵基干队与短枪队,专司游击袭扰。日伪大部队在根据地里转悠了几天,除了烧几间空房子、抢几只鸡,连新四军的影子都摸不着,处处扑空。
然而这仅仅是 “清乡” 的开胃菜,日伪真正的杀招还在后面。几轮徒劳无功的 “军事清剿” 后,他们启动了 “清乡” 第二步、也是最关键的一步:构筑封锁线。他们妄图用最原始也最恶毒的方式,在平原上筑 “墙”,将整个苏中根据地彻底分割、包围,最终活活困死。
这道 “墙” 不用砖石,也不用铁丝网,而是用苏北水乡最常见却也最坚韧的植物 —— 竹子。这就是臭名昭着的竹篱笆。
日伪在南通、海门、启东、如皋四县设立 22 个封锁管理所,每个管理所下辖 5 至 8 个检问所,总计一百多个据点,形成 “管理所统辖、检问所盘查” 的双层封锁网。他们从江南掠夺近 50 万根毛竹,强征 10 万民夫(其中 6 万为苏中本地百姓),日夜不停地构筑这道 “篱笆长城”,民夫稍有反抗或逃跑,便会被当场枪决。
西起南通天生港,东至黄海鲍家坝,一条长达三百多里、高约三米、顶端削尖的竹篱笆,像一条绿色的狰狞巨蟒,在这片土地上缓缓合拢。竹篱笆两旁的高秆作物全被砍光,形成毫无遮蔽的 “无人区”;沿线每隔几里设一座碉堡,每隔几百米立一个了望哨,驻守的日伪军对过往行人盘查极严。行人必须出示 “良民证”“居住证”,运输物资必须携带 “出入证”,稍有不符便会被扣押。
日伪得意地吹嘘:“篱笆打成功,‘清乡’便成功!”“篱笆打好了,新四军跑不了!”
这道篱笆给当地百姓带来了巨大灾难。当时流传着这样一首民谣:“竹篱笆,硬分家,南边田,北边家。粮田荒芜没法种,种好的粮食吃不到它。”
有个家住篱笆北边的农民,几亩棉花地被划在南边,每天得拿好几样证件排队,忍受伪军盘查勒索才能去地里干活。一天他忘了带 “居住证”,被检问所伪军拦下,苦苦哀求说棉花再不浇水就要旱死,伪军却冷笑着伸手要钱。他拿不出钱,就被毒打一顿,还被诬陷成 “通共分子”,最终活活吊死在那道分割家园的竹篱笆上。
压迫越深,反抗越烈。
苏中地委发出 “不让敌人打篱笆” 的号召,一场声势浩大的反封锁斗争就此展开。
白天,被强征修篱笆的民夫消极怠工,故意把桩子插得浅、把篱笆扎得松,方便夜里破坏;晚上,区队、民兵和短枪队像黑夜中的幽灵,不断袭击监工的日伪军,焚烧堆积的竹料。但这些都只是小打小闹,真正的大戏还在后面。
在苏中区党委统一部署下,六月十七日,四分区率先发动局部破击,重点破坏如皋至掘港段封锁线;七月一日,三分区(主攻后方牵制,主力为新四军一师二旅)与四分区(主攻竹篱笆)联合发起全线大破击。
我们把镜头拉到七月一日的夜晚。
天空乌云密布,五万余名参与者,其中新四军一师三旅主力团(约 5000 人)、四分区地方警卫团(约 8000 人)在前掩护攻坚,手持大刀、镰刀、菜刀的民兵及百姓(约 3.7 万人)在后破拆,有组织地涌向四分区境内、日伪防守相对薄弱的二百多里封锁线(丁堰至鲍家坝段)。
南通警卫团某连指导员正带领战士们掩护附近村庄的农民。他看见一位头发花白的老大爷,手里攥着把锈迹斑斑的砍柴刀;看见一个还梳着辫子的小姑娘,紧紧握着从厨房拿的剪刀;所有人的眼睛里,都燃烧着被压抑到极点的复仇火焰!
“动手!” 随着一声令下,五万人同时向那道狰狞的 “绿色巨蟒” 扑去。他们锯倒电杆、收缴电线,挖毁公路、填平壕沟,把一捆捆浸了油的稻草塞进竹篱笆缝隙,再点燃火把。一瞬间,一条绵延二百多里的火龙,在漆黑的苏北大地上熊熊燃起。火光映红半个夜空,竹子的爆裂声伴着人们的呐喊声、欢呼声,响彻云霄。这是何等壮丽、何等震撼的画卷,是人民战争伟力最直接也最辉煌的体现!
驻守碉堡的日伪军被这惊天动地的景象吓得魂飞魄散,龟缩在据点里不敢出门,只能眼睁睁看着惨淡经营三个月的 “篱笆长城”,被人民点燃的怒火彻底吞噬。这就是名扬苏中的 “火烧竹篱笆”。延安《解放日报》于七月十二日在头版头条刊发报道《苏中军民大破敌封锁线》,将这次胜利传遍各抗日根据地,像一声响亮的号角,极大鼓舞了所有在敌后坚持斗争的军民。
日伪 “军事清乡” 的阴谋彻底破产,但他们并不甘心,一场更阴险、更隐蔽的 “政治清乡”,即将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