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马烬站在堂下,浑身的骨头都在发冷,但他的头脑却很清醒。
他看着堂上那个肥胖的县令,林知遥。他已经死了,死在自己的终极审判之下,死状凄惨。
可现在,他又活了过来,正用那种他记忆深处的,混杂着轻蔑与不耐的眼神看着自己。
这是一个世界。一个由那个叫季谈的“说书人”构建的世界。
一个牢笼。
司马烬迅速判断出自己的处境。他试着调动体内的力量,那股融合了审判与净化的力量,却发现体内空空如也,他感应不到阎罗天子殿,也感应不到净化玉佩。他只是一个身体虚弱的穷酸秀才。
唯一不同的是,他带着所有的记忆。
这是季谈的赌局。他要自己在这个被设定好的“故事”里,找出破局的方法。
“司马烬,本官问你话呢,你可知罪?”林知遥的声音里透出不悦,他重重一拍惊堂木。
司马烬抬起头,他知道“剧本”开始了。按照他记忆中的开端,他会因为一件小事被林知遥的儿子林伟当众羞辱,然后被殴打,扔进柴房。
他没有反抗,也没有说话,只是低下头,做出一副懦弱认命的样子。
果然,林知遥身后的屏风转出一人,正是满脸骄横的林伟。
“爹,跟这种书呆子废什么话。”林伟走到司马烬面前,用扇子拍了拍他的脸,“你看他那副丧气样子,就是因为他,我前天出门才踩了一脚狗屎。真是个扫把星。”
羞辱、嘲笑,和记忆里一模一样。
司马烬一言不发。他知道,反抗没有意义。在这个世界里,他必须先按着“剧本”走,在既定的流程中,寻找那个不属于剧本的“漏洞”。
“来人!”林伟见他不说话,觉得无趣,便大声喊道,“把他给我拖出去,打个半死,扔到柴房里去!看着就晦气!”
两名衙役立刻上前,架起司马烬,像拖一条死狗一样把他拖了出去。拳脚落在身上,疼痛是真实的。司马烬咬着牙,一声不吭。他被扔进了那个熟悉的、散发着霉味的柴房,门被重重地锁上。
身体的疼痛和高烧袭来,司马烬躺在冰冷的草堆上,意识开始模糊。
他知道,接下来,就是他“觉醒”金手指的时刻。
他顺着这股昏沉的感觉,沉入了梦境。
如他所料,那座宏伟的黑色宫殿再次出现在他的意识深处。他坐在高高的宝座上,殿上牌匾,“阎罗天子殿”五个大字散发着幽光。
一本“罪恶簿”出现在他手中。
翻开,第一页,正是林伟的名字,以及他仗势欺人、鱼肉乡里的种种罪状。
一个声音在他脑中响起:“身为殿主,可审判世间一切罪恶。”
一切都和最初的经历完全吻合。
司马烬看着罪恶簿,心中没有任何喜悦。他知道,这是季谈给他设下的第一个陷阱。一个让他以为自己还能依靠力量翻盘的假象。
他必须验证这一点。
司马烬集中精神,对着罪恶簿上林伟的名字,下达了和当年一模一样的判决。
“判:林伟,出门被疯狗追咬。”
判决下达,他感到一阵虚弱,随即从梦中“醒”了过来。他依旧躺在柴房里,外面的天色已经亮了。
他支起身体,耳朵贴在门上,仔细听着外面的动静。
一刻钟,两刻钟,半个时辰……
外面很安静。
没有记忆中那场突如其来的大乱,没有林伟惊恐的尖叫,更没有疯狗的狂吠。
什么都没有发生。
司马烬慢慢坐直了身体,靠在墙上。
他的“金手指”,在这个世界里,失效了。他下达的判决,不过是一句空话。阎罗天子殿,只是一个无法对现实产生任何影响的幻影。
他彻底成了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阶下囚。
一股巨大的无力感涌上心头。季谈把他所有的依仗都剥夺了,只留下记忆,让他清醒地看着自己重新坠入深渊。
司-马烬闭上眼睛,急促地呼吸着。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不能慌。季谈既然设下赌局,就一定有赢的可能。那个“核心”,那个“漏洞”,一定存在。
他开始疯狂地回忆从进入这个世界开始的所有细节。林知遥的表情,林伟的言辞,衙役的动作……
表面上看,所有人都活灵活现,和真人无异。
但司马烬反复咀嚼,终于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的地方。
这些人……太“标准”了。
林知遥的威严,林伟的骄横,衙役的麻木,都像是戏台上的角色,一板一眼,不多一分,不少一分。他们完美地执行着自己的“人设”,却缺少了某种真实的东西。
是什么?
是“动机”。
司马烬突然想明白了。
真实世界里的林伟羞辱自己,是因为他骨子里就是个被宠坏的恶少,他的行为源自他的性格和欲望。可这个世界里的林伟,他的羞辱,更像是在完成一个任务。
他只是在机械地执行着“林伟应该做的事”。
这个世界里所有的人,或许都是这样。他们没有“人心”,没有属于自己的独立意志和情感波动,他们只是在按照季谈写好的“剧本”,演出一场大戏。
季谈构建的,是一个只有“事件”而没有“人心”的空壳世界。
所以,顺着“破案升级”这条主线走下去,没有任何意义。因为所有的案件,可能都只是设定好的剧情,背后没有真正的凶手,也没有真正的逻辑。
要破局,就不能在剧本里打转。
他必须要做一些“剧本”之外的事。一些能够冲击这些“程序”,唤醒他们“人心”的事。
就在这时,柴房的门“吱呀”一声被打开了。
一个衙役扔进来一个发霉的馒头和一碗水,说道:“县令大人吩咐,别让你饿死了。老实待着吧。”
说完,门再次被锁上。
司马烬知道,这是“剧本”的下一个流程。他没有去碰那个馒头,只是坐在那里,等待着。他知道,按照流程,天黑之后,王大锤会因为人手不够,把他这个文书从柴房里提出来,去处理那件轰动全县的“富商灭门案”。
他决定,把第一个突破口,选在王大锤身上。
夜里,司马烬果然被带出了柴房,带到了王大锤面前。
“司马烬,张员外家出事了,你跟着去,把现场情况都记下来。”王大锤的语气粗犷,眼神里带着对书生的鄙夷。一切都和记忆中一样。
司马烬点了点头,没有说话,跟在队伍后面。
勘察现场,记录卷宗,所有事情都按部就班地发生。
忙完之后,已经是深夜。王大锤累得不行,正准备回家,司马烬却叫住了他。
“王捕头。”
王大锤回头,不耐烦地问:“干什么?有事快说!”
“我……我那里还有半壶从家里带来的薄酒,您劳累一天,不如……喝两杯解解乏?”司马烬做出有些胆怯,又有些讨好的样子。
王大锤愣了一下,他打量着司马烬。这和他印象中那个只会埋头读书的书呆子,有些不一样。
“你请俺喝酒?”
“是。我知道捕头瞧不上我,但我只是想……感谢您把我从柴房里带出来。”司马烬说得很诚恳。
王大锤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点了点头。“行吧,正好渴了。”
司马烬带着王大锤,没有回自己那间破败的出租屋,而是走进了路边一家还没打烊的小酒馆,要了一壶最便宜的劣质烧酒,外加一碟茴香豆。
两人坐下,司马烬为王大锤满上一碗酒。
他没有提任何关于案情的事,一个字都没有。
他只是端起碗,敬了王大锤一下,然后聊起了家常。
“这几日的猪肉,又贵了些。”
“是啊。”王大锤喝了一口酒,程序化地回答。
“城东头的李木匠,手艺是真不错,就是为人小气了点。”
“没错。”王大锤又喝了一口。
他的回答,都简短,敷衍,就像一个设定好的应声虫。
司马烬也不在意,他继续说着,说的都是些无关紧要的市井小事,说的都是些人情冷暖。他把自己的真情实感,融入到这些平淡的话语里。
他讲起自己屡试不第的苦闷,讲起被房东催租的窘迫,讲起冬日里无钱买炭的寒冷。
他不是在演戏,他是在剖开自己灵魂的一部分,给这个空壳的“人”看。
王大锤只是默默地喝酒,偶尔应一声。
“王捕头,”司马烬看着对方的眼睛,忽然问了一句和之前所有话题都无关的话,“你每天抓人,办案,日复一日,你有没有觉得……有时候,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忙什么?”
这句充满迷茫和存在叩问的话,完全超出了“剧本”的范畴。
酒馆里很安静。
王大锤端着酒碗的动作,停住了。
他没有回答。他看着司马烬,那双原本只有麻木和鄙夷的眼睛里,第一次出现了一丝不一样的神采。
那是一种困惑,一种茫然,一种仿佛被突然问住,不知道该如何回答的挣扎。
他的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就是这个表情!
司马烬的心猛地一跳。
他找到了。
那堵由“剧本”构筑的墙,被他用一句发自灵魂的问话,敲出了一丝裂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