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罗斯摩挲着指间的雪茄,猩红的火光明明灭灭,映着他眼底翻涌的沉郁。落地窗外是雪岭的寒夜,千里山河图幻境的流光在远处闪烁,像极了六年前那场轰动洲际的校园枪击案现场——混乱的警笛、飞溅的血沫,还有那个逆着人群跑出来的少女。
他是在洲际新闻的直播画面里看到霍尘的。十五岁的女孩,校服裙摆沾着尘土,脸上没有半分哭腔,只有一种近乎冷静的惶惑。当记者把话筒凑到她嘴边,追问她是不是第一个跑出来、救下了隔壁班同学的小英雄时,她却猛地后退一步,摇着头反复说:“我不是,我只是想活下去,我什么都没做。”
那一刻,特罗斯的心脏狠狠一跳。
他太需要这样一个“英雄”了。彼时风之影电竞刚起步,西方市场对东方文化的接纳度极低,他急需一个有真实事件背书、自带“清醒克制”标签的东方面孔,来打破圈层壁垒,为后续的千里山河图幻境项目铺路。霍尘的反应,远比那些哭哭啼啼、争抢功劳的孩子更有价值——她的否认,是最好的营销点,是“低调英雄”的完美人设。
于是他派人去查,查到她是大学附属中学的尖子生,查到她父亲是研究《永乐大典》重工技艺的学者,却在不久前因“叛国罪”锒铛入狱。他本想直接以伯爵的身份资助她,用金钱和资源绑住这棵好苗子。
可他没料到,这个女孩的骨头,硬得超乎想象。
五年间,他的资助函一封封寄出去,全被原封不动地退了回来。直到五年后,他收到了霍尘的邮件,简短的几行字,说她姑父破产,家里遇到了点困难,愿意接受他的邀约,担任千里山河图幻境明万历至近代的历史编辑,条件是,要风之影内部关于《永乐大典》重工秘藏的全部查阅权限。
特罗斯几乎是立刻就答应了。他以为自己终于拿捏住了这个女孩的软肋,以为她终究还是向现实低了头。他甚至已经规划好了一切:让她做风之影的品牌代理,把她包装成“逆境成长的东方才女”,用她的形象撬动西方市场;让她编辑的历史幻境,贴合西方对东方的刻板想象——有神秘的宫廷,有含蓄的情爱,最好再加点无伤大雅的战乱,满足他们的猎奇心。
可他错了。
从霍尘接手历史编辑的第一天起,他的计划就开始失控。
他要求她在万历年间的桥段里加入“宦官专权、民不聊生”的冲突,迎合西方“东方古代专制腐朽”的偏见,她却直接改成了“江南织造坊的匠人百态”,写竹篾如何在指尖翻飞,写靛蓝如何染透布匹,写市集上的糖画人如何逗笑孩童。他要求她在近代部分加入“东方技术落后于西方”的对比,她却偏偏深挖《永乐大典》里的重工记载,把水转大纺车、火药武器的雏形写得详实生动,字里行间全是“东方技艺曾领先世界”的底气。
最让他不满的是,这个女孩对“英雄”人设的彻底抗拒。他安排的采访,她要么推掉,要么全程只谈手艺传承,绝口不提六年前的枪击案;他让公关部发的通稿,她直接打电话到他的办公室,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强硬,说“特罗斯先生,我不是你的品牌符号,我只是个历史编辑”。
特罗斯狠狠吸了一口雪茄,烟雾呛得他喉咙发紧。他看着桌上霍尘刚提交的脚本,通篇都是温和的民生图景,没有血腥,没有战乱,连最该有冲突的明末清初,都被她写成了“匠人南迁、技艺薪火相传”的故事。
他忽然明白,霍尘从来都不是他的棋子。
她接受邀约,从来不是因为姑父破产的那点困难,而是因为他手里的重工秘藏。她要的不是金钱,不是名利,而是那些能证明她父亲清白、能守护雪岭民生的技术。她编辑的温和历史,也不是为了迎合谁,而是为了对抗她心底的创伤——六年前的枪击血腥,父亲蒙冤的权力倾轧,都让她对“冲突”和“血腥”避之不及。
更让特罗斯感到烦躁的是,这个女孩的坚持,像一根刺,狠狠扎在了中西文化的壁垒上。
他代表的是西方资本的逻辑——历史是商品,是用来收割流量的工具,要贴合西方的认知,要服务于市场。而霍尘代表的,是东方文脉的坚守——历史是根,是祖辈传下来的手艺和记忆,不能被扭曲,不能被猎奇化。
他看着脚本里“水转大纺车效率远超同期西方纺车”的字句,眼底闪过一丝冷冽。他可以容忍她的温和叙事,可以容忍她拒绝英雄人设,却绝不能容忍她触碰西方中心主义的底线。他可以给她重工秘藏的查阅权限,却绝不会让她把那些技术真正用于雪岭的民生——那些重工技艺,是他计划中的核心资本,是他垄断东方技术市场的底牌,怎么能便宜了那些“落后”的本土居民?
特罗斯摁灭了雪茄,拿起桌上的电话,拨通了公关部的号码。
“通知下去,霍尘的采访全部取消。另外,把她提交的脚本打回去,告诉她,必须加入西方受众期待的历史冲突,否则,重工秘藏的权限,她别想拿到一分一毫。”
电话那头传来恭敬的应答声,特罗斯却没挂断,他看着窗外的幻境流光,语气冷得像雪岭的寒风。
“还有,查查她最近和雪岭的老艺人走得多近。我要知道,她到底想拿那些重工技艺,做什么。”
放下电话,办公室里恢复了寂静。特罗斯靠在真皮座椅上,闭上了眼睛。
他忽然想起六年前那个逆着人群跑出来的女孩,想起她摇头否认英雄身份时的眼神。那时他以为自己找到了最完美的棋子,现在才发现,这个女孩,从来都没打算按他的规则走。
中西之间的壁垒,从来都不是靠一个品牌代理就能打破的。而霍尘,就是横亘在这道壁垒中间,最让他失控的变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