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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想来,那短短一段时间里,一定发生了许多……足以改变许多人命运的事。”
我看着她,问:“为什么这么说?”
林雨霞眯起眼睛,似乎陷入了回忆。
“因为父亲在那之后,变了很多。一些当时被我忽略的细节,现在串联起来,处处透着反常。”
她纤细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一直不离身的、那根装饰精美利剑。
铸造师如同炫技般,将代表林家的鼠头雕刻得栩栩如生,极尽繁复,使它看起来更像一件艺术品而非杀器。
但现在,这把华丽的武器,不仅是夺取自己父亲性命的凶器,也是让少女背负弑父罪名的证物。
即便如此,一路走来,穿越追杀与污名,林雨霞也从未松开握住剑柄的手。
“他处理完绑架案后,非但没有借此扩大影响力,反而开始刻意低调,甚至将部分权力和地盘‘让’了出去,美其名曰‘维持平衡’。另一方面,他对我和林海鵺,也变得更严厉,更急切。”
昏暗的夜色中,林雨霞的低喃流露出叹息。
在那双眼睛中,我仿佛看见华丽木质阁楼上的小女孩,变成一只一只风筝,落下落下,想捕捉她记忆中逐渐模糊的一切。
“他不只要求我们掌握源石技艺、格斗搏杀、经营之道,更逼迫我们学习识人、权谋,甚至……是如何为了更大的目标去建立势力、管理人心,以及在必要时……毫不犹豫地牺牲自己。”风筝飞出。
女孩长成了大人。
但她眼中还藏着过去那个孩子,孩子没有长大,只是含着泪努力把自己藏在角落。
“林海鵺从那时就展露了惊人的天赋。我至今还记得,在所有的模拟对战和实战演练中,他未曾有过一次败绩。而且,即便是面对已经投降、失去抵抗能力的对手,他也从未留情,一定要确认战场上只剩下他自己站立着,才肯罢手。”
我傻眼,“这什么……搁这儿法西斯呢?你爹难道还很骄傲?”
“不,爸爸他几乎没有表过态,他既不赞许,也从不阻止。好像他从来都只是那样的人。”林雨霞摇摇头,“但正是因为这种沉默,加上林海鵺展现出的‘能力’,当时林家内外许多人,似乎都已经默认,未来的林家会由他来继承。”
“那么你呢?”我问,“你是怎么想的?”
“我?”林雨霞脸色一黯,脸上掠过一抹苦笑,“爸爸他,好像也问过我类似的问题。”
“哇喔。”我心里默默期待着下文。
“‘我?我无所谓。’”她的声音轻得像一阵即将消散的雾,“‘我不想争。如果林海鵺想要,就给他好了。’”
她停顿了一下,指尖轻轻划过剑柄上精致的鼠头雕刻。
“那时爸爸看着我的眼睛,看了很久很久。”白皙的脸庞低垂,月光借着睫毛在她眉眼中投下一片阴影:“他说:‘有时候,不争,才是最大的争。但把命运交给别人来选择,是最愚蠢的仁慈,也是最残酷的傲慢。’”
“那时我不懂。我仅以为他只是在责备我的懦弱。”她握住剑柄的手指微微收紧,指节泛白,“但现在我好像有点明白了……他或许早就看到了林海鵺的偏执,也预见到了某种未来。他给我的不是选择,而是警告。”
“龙门不是乌托邦,自然也不会有避风港。”我轻声道。
林雨霞一愣,眼中似乎起了异样的波纹,忽而抬手举起剑。
“啊?”
我吓了一跳,下意识往后退半步。事已至此,我已经没有维护尊严的需求,满眼都是对生命的渴望。
当然,很明显是我多想。
事实上,林雨霞只是拿出剑柄,细细端详了片刻,若有所思说:“原来如此,我明白了。”
“我可以——问问你明白什么了吗?”
我的话把她的注意力重新吸引到我身上。
“如果我失败,就一定会死。反之,如果要勉强的人是我,某人就能活。”她咧开嘴自嘲着笑道:“一个自私的父亲,深爱着他的孩子。”
“仅此而已。”
泪从眼眶滑落,随剑影中的月光转瞬即逝。
“咔哒。”
一声几不可闻的轻响,自剑柄内部传来。那精美的、浑然一体的装饰物竟自行旋开,精巧的部件如同绽放的花朵般先后弹开、悬浮于半空,最终露出了隐藏在其下的、一个极其隐蔽的中空结构。
那里静静躺着的,并非少女平时使用的标准制式施术单元,而是一枚材质奇特、触手温润的器物。
它的主体是一尊蜷缩在深色岩块上的扎拉克兽雕像,前爪交叠在身下,似乎在守护着什么。
施术单元通体呈深棕红的哑光质感,肌理如同老树盘结的根须,古老坚韧。而在这些暗沉“根须”的下方,包裹着一抹幽然亮色——那是用孔雀蓝色玉髓精心打磨而成的刃体,与主体的暗沉形成了惊心动魄的对比,在夜色中流转着神秘而柔和的光晕。
一切都再清楚不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