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元书院,长老殿内。
殿内檀香袅袅,却驱不散那本摊开在紫檀木案上的典籍所散发出的、若有若无的血腥与怨怼之气。
阳光透过高窗,切割出明暗交错的光柱,尘埃在光柱中浮沉,却不敢靠近那本暗红色的书册——《血煞真解》。
孙长老枯瘦的手指逐页翻过,指节因用力而微微泛白。
书页并非寻常纸张,触手阴冷滑腻,仿佛由凝固的血液鞣制而成。
上面以更加暗沉近黑的血色,描绘着一幅幅扭曲、亵渎生命的阵图,记录着如何抽魂炼魄、如何以生灵绝望的精血滋养己身的邪恶法门。
每一个符文都像是在哀嚎,每一幅阵图都如同张开的地狱入口。
他的脸色从最初的严肃,逐渐变得铁青,最终如同覆盖了一层万年不化的寒霜,连花白的须眉都似乎凝结了冰棱。
“啪!”
他猛地合上书册,重重拍在案上!
沉闷的响声如同惊雷,在寂静的大殿中回荡,震得几上的茶盏嗡嗡作响。
强大的气劲甚至让紫檀木案表面蔓延开几道细微的裂纹。
“好一个名门正派——天衍宗!好一个道貌岸然的赵天!”
孙长老的声音低沉嘶哑,蕴含着火山喷发前的极致怒意,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竟敢冒天下之大之大不韪,公然修炼此等早已被列为禁忌、伤天害理、人神共愤的邪术!他们是想用无数生灵的骸骨和魂魄,铺就他们独尊风雷道州的野心之路!”
他霍然抬头,目光如电,射向肃立在下方的凌霄和林小婉:
“这血煞阵,以怨魂精血为基,阴邪污秽至极!一旦在宗门大比的擂台上展开,借助比斗的煞气与天地之力,威力层层叠加,灵海境之下,陷身其中,几无幸免!他们这是要在大比之上,用最血腥、最残酷的方式,不仅要赢,更要立威,要震慑所有不服之心,要彻底将我玄元书院踩在脚下,永世不得翻身!其用心之歹毒,手段之酷烈,令人发指!”
林小婉俏脸煞白,她紧紧攥着衣角,脑海中不禁浮现出那日遭遇血煞阵的恐怖景象——粘稠如血沼泽的空间,无处不在的怨魂嘶吼,那仿佛能侵蚀灵魂的阴冷……她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急切问道:
“长老,此阵……当真如此无解?我们……我们该如何应对?”
孙长老深吸一口气,胸膛剧烈起伏,强行将翻腾的怒火压下去,浑浊却锐利的眼中闪过一丝精芒:
“天地万物,相生相克。至阴至邪之物,最惧的,便是那至阳至刚、破邪诛魔的无上伟力!煌煌天雷,纯阳真火,佛门无量金光……皆是其克星!”
他的目光缓缓移向一直沉默不语的凌霄,那目光中带着沉重的期许,但更深处,是化不开的忧虑:
“凌霄,你身负的雷霆之力,至刚至阳,蕴含一丝天道刑罚之威,正是这血煞阵的天然克星!只是……”
他话语一顿,语气变得无比凝重,仿佛每一个字都重若千钧:
“赵天此人,心机深沉似海,手段狠辣果决,绝非易与之辈。如今,他更是已突破至灵海境初期!聚灵与灵海,一境之差,犹如云泥之别,是本质的飞跃!那是灵力化为真元,气海开辟成灵海的质变!即便你的雷霆之力能克制血煞阵,但在绝对的力量差距面前……孩子,你的胜算,依旧渺茫啊。”
话音落下,大殿内一片死寂。
林小婉担忧地望向凌霄,玉手不自觉间已握成了拳。
凌霄站在那里,身姿如岳,脊梁挺得笔直,仿佛任何压力都无法使其弯曲分毫。
他脸上的线条绷紧,眼神却如同在九幽雷池中淬炼了千年的精钢,没有丝毫的动摇、畏惧,只有一往无前、虽千万人吾往矣的决绝!
那是一种将生死、胜负皆置之度外的信念之光。
“灵海境……又如何?”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金石交击般的铿锵之力,在大殿中清晰地回荡:
“他欠下的血债,那些无辜性命枉死的冤魂,还在九天之下哀泣,还在等着一个公道!此战,不为虚名,不为胜负,只为……讨还血债!宗门大比之上,纵使他布下的是刀山火海,是无间地狱,弟子亦将倾力一战,万死不辞!此战,避无可避,亦……不愿避!”
字字千钧,掷地有声!
那话语中蕴含的坚定意志与深沉仇恨,让孙长老和林小婉都为之动容。
林小婉望着凌霄坚毅的侧脸,眼中泛起一丝水光,是心疼,是敬佩,更是与他同仇敌忾的决心。
孙长老定定地看着凌霄,仿佛要将他从里到外看个透彻。
良久,他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光芒,有欣慰,有痛惜,最终化为一声悠长的叹息。
他知道,此子道心已定,磐石难移,任何劝阻都是徒劳。
他重重地点了点头,花白的头颅每一次点下,都带着无比的郑重:
“好!好!好!有这份心气,有这份担当,方不愧是我玄元书院顶天立地的男儿!宗门传承,正需要你这等脊梁!”
他不再多言,翻手取出一物。
那是一枚巴掌大小的令牌,通体呈现深紫色,不知是何材质打造,非金非木,触手温润却又带着刺麻之感。
令牌表面,天然萦绕着细碎如蛇的电弧,噼啪作响,散发出精纯而狂暴的雷霆气息。
令牌中央,以古老的雷纹铭刻着一个龙飞凤舞的“霆”字。
“距离宗门大比,尚有一月之期。这一个月,是你最后,也是唯一的机会!”
孙长老将令牌郑重地递到凌霄面前,语气肃穆,“持此雷帝令,你可进入我书院禁地之一——雷霆秘境!此地乃上古雷帝遗留的一处道场碎片,其内蕴含的并非寻常天雷,而是狂暴无比、蕴含着一丝毁灭本源的混沌雷霆之力!千年以来,能入内者寥寥,能活着走出来并有所获者,更是凤毛麟角!其中凶险,九死一生!但若能承受其淬炼,于毁灭中抓住一线生机,对你的雷霆真元、肉身强度,乃至神魂意志,皆有难以估量的裨益!能否抓住这最后的机缘,破茧成蝶,就看你自己了!”
“多谢长老厚赐!弟子定不负所望,必竭尽全力,于雷霆中……争得一线胜机!”
凌霄伸出双手,如同承接千斤重担,稳稳地接过那枚“雷帝令”。
令牌入手瞬间,一股强烈的电流窜遍全身,让他浑身肌肉瞬间紧绷,头发微微竖起,但他握令的手,却稳如磐石。
雷霆秘境,毁灭与新生之地。
这里是一片被遗忘的雷霆国度,是力量的暴风眼,也是生命的禁区。
天空是永恒压抑的铅灰色,浓稠得如同化不开的墨汁,低沉得仿佛要坍塌下来。
没有日月星辰,只有无数粗大如龙蟒的闪电,带着毁灭的意志,永无休止地撕裂着苍穹!
紫色的闪电妖异狂暴,银色的闪电迅疾犀利,甚至偶尔有那尊贵而恐怖的金色雷霆,如同天帝掷下的神矛,带着审判万物的威严,轰然击落!
震耳欲聋的雷鸣是这个世界唯一的背景音,连绵不绝,仿佛亿万面战鼓在同时擂响,足以将人的神魂震散。
大地焦黑,遍布着被雷霆反复轰击形成的巨大深坑和琉璃化的结晶。
空气中弥漫着刺鼻的臭氧味和那股仿佛能湮灭一切的狂暴雷灵气,浓郁得几乎化为液态的雷浆,在空中漂浮、流淌。
在这里,每一次呼吸都如同吞咽着刀片与火焰,寻常聚灵境修士,恐怕支撑不了一时三刻,便会被这无处不在的毁灭能量撕成碎片。
凌霄的身影,就屹立在这片狂暴的天地中央。
他赤着上身,古铜色的肌肤在雷霆的疯狂轰击下,皮开肉绽,焦黑一片,甚至能看到森白的骨头!
钻心的剧痛如同潮水般一波波冲击着他的神经末梢,足以让意志最坚定的人崩溃。
但他紧咬着牙关,嘴角甚至溢出了一缕鲜血,眼神却如同燃烧的星辰,璀璨而坚定!
《万象炼身诀》被他运转到了前所未有的极致,体内气血如同长江大河般奔流咆哮,发出轰隆隆的声响。
体表那看似被摧毁的肌体深处,磅礴的青木灵力如同最坚韧的丝线,疯狂地编织、修复、滋养着受损的组织。
每一次毁灭之后的新生,都让他的肉身变得更加坚韧、纯粹,仿佛一块凡铁正在被千锤百炼,逐渐向着神兵的材质蜕变!
这不仅仅是肉身的淬炼,更是真元与意志的极限挑战!
他不再被动承受,而是主动引导那狂暴的混沌雷霆之力,如同引狼入室,将其强行纳入自己早已拓宽坚韧的经脉之中!
雷霆之力所过之处,经脉如同被烧红的烙铁灼烧,传来令人窒息的痛楚,但他以无上意志驾驭着自身的雷霆真元,如同驯服野马的骑士,与那外来的毁灭之力进行着最残酷、最直接的碰撞、融合、淬炼!
他的丹田气海,此刻已化作一片沸腾的雷池!
原本淡紫色的真元在混沌雷霆的融入下,颜色变得更加深邃、纯粹,甚至带上了一丝若有若无的淡金色,散发出煌煌如天威般的恐怖气息!
真元在一次次毁灭与新生中,被极致压缩、提纯,变得更加凝练、强大。
“咔嚓!”
仿佛某种无形的壁垒被打破,水到渠成,他的修为悍然冲破了聚灵境六层后期的桎梏,一举踏入六层巅峰,距离七层只有一步之遥!
不仅如此,在无尽雷霆的刺激下,他对于空间之力的感悟也越发深刻。
心念微动,身形便能融入周围扭曲的雷电场域,进行短距离、高频次的空间跳跃,如同雷光闪烁,轨迹难以捉摸,这将在未来的战斗中起到至关重要的作用。
听风院内,静室之中,智慧与剑意的交融。
与此同时,听风院,林小婉的专属静室内,却是另一番景象。
这里静谧无声,只有书页翻动的沙沙声,以及指尖划破空气的微弱尖啸。
静室中央,林小婉盘膝而坐,身周堆满了如山般的古老典籍、玉简、帛书。
这些都是她动用一切权限,从藏经阁深处借出的,关于上古阵法、禁制原理、破邪诛魔之道的珍贵记载。
她秀眉微蹙,明亮的眼眸中布满了血丝,却闪烁着专注与智慧的光芒。
她亲身体验过血煞阵的诡异与强大,深知其难缠。
光是依靠凌霄一人的力量,风险太大。
她必须做些什么,必须为他分担压力,找到一条能有效克制那邪阵的法门!
她的指尖萦绕着淡银色的光华,那是她独有的空间剑意。
她以指代剑,在空中缓缓划动,勾勒出一道道玄奥莫测的轨迹。
剑光时而凝练如一根破阵神针,模拟着直刺阵法最脆弱的能量节点,时而散开如一张无形无质的光网,模拟着切割、扰乱血煞阵中怨魂与精血的能量流转;时而又融入细微的空间涟漪,剑光仿佛从现实消失,下一刻又从阵法内部最不可能的角度骤然突现!
她在浩如烟海的古籍中寻找着克制血煞阴邪之气的原理,结合自身空间之力的“穿透”、“切割”、“隔绝”特性,废寝忘食地推演、尝试、失败、再推演……
汗水浸湿了她的鬓发,长时间的精力透支让她脸色有些苍白,但她眼中的光芒却越来越亮。
因为她能感觉到,一套专为克制血煞阵而生的剑招,正在她的手中,从无到有,从模糊到清晰,逐渐孕育、成型!
她没有给这套剑招取什么惊天动地的名字,只在心中默念——“破煞·流影”!
这套剑招,不求华丽宏大,不求气势磅礴,只追求极致的精准、迅疾、与致命!
它的唯一目标,便是以最小的消耗,最快的速度,如同手术刀般精准地找到并撕裂血煞阵的能量核心,为凌霄创造那决定胜负的一线之机!
静室外,月色如水,温柔地洒满庭院。静室内,剑气虽无声,却已暗藏惊雷。
两人虽身处异地,一者在毁灭中争渡,一者在寂静中磨剑,但他们的心,却因为共同的敌人,共同的信念,而紧密地联系在一起。
一个月的时间,在压抑与期待中,缓缓流逝。风暴,正在悄然凝聚。
……
这一日,晨曦初透,薄雾如纱,萦绕在山涧林梢,带着山中独有的草木清气的风,徐徐吹入小院,拂过那扇半开的竹窗,发出富有韵律的“沙沙”声响,仿佛自然低语的序曲。
凌霄端坐在简陋的木案前,身姿挺拔如松。
他正对着一卷古朴的功法玉简凝神参悟,眉宇间带着修行者特有的专注与沉静。
玉简上的符文在晨光下泛着微光,与他体内缓缓流转的灵力隐隐呼应。
就在这万籁俱寂,心神与天地相合的刹那,院外传来了一阵极其轻微的脚步声。
那脚步声不疾不徐,落足极轻,仿佛怕惊扰了山间的清梦,然而每一步都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刻意收敛的郑重。
凌霄的心神立刻从玄妙的功法世界中抽离,敏锐地抬眼望去。
几乎在他目光抵达的同时,那扇简陋的院门已被一只带着些许沧桑痕迹的手轻轻推开。
逆着破晓的流光,两道身影静立门前。
为首的中年男子,身形略显佝偻,穿着一件洗得发白却熨烫得一丝不苟的青布长衫,鬓角染着大病初愈后的苍白,但脊背却努力地挺直,如同风雪中不屈的老松。
他身侧,林小婉静静而立。
今日她未着书院那身象征清修的素色弟子服,而是换上了一袭淡紫色的及地长裙,衣袂在晨风中轻轻飘动,宛如一朵初绽的紫鸢花。
如墨的青丝间,只斜斜簪着一支样式简单的木簪,那正是丹凤城中女儿家最常见的饰物,此刻却衬得她少了几分平日的清冷,多了几分温婉的家常气息。
来人正是林小婉的父亲,林岳。
“凌……凌霄小友。”
林岳的声音还带着伤病侵蚀后的虚弱与沙哑,但他开口前,仍下意识地清了清嗓子,努力让声音更清晰些。
他拱手,深深作揖,姿态标准而庄重。
就在他抬臂的瞬间,那略显宽大的袖角滑落,露出手腕上一道浅白色的旧疤,像一道凝固的岁月印记——那是多年前,他为保护年幼的林小婉,被失控的法器所伤,留下的英勇与慈爱的证明。
他身后的林小婉见状,下意识地上前一步,伸出手想要搀扶住父亲微晃的身形,却被林岳一个温和却坚定的眼神制止了,那眼神似乎在说:
“婉儿,在恩人面前,不可失礼,为父……撑得住。”
凌霄立刻起身,快步迎上,郑重回礼,语气诚挚:
“林叔您太客气了,快请进,请坐。”
他的动作自然流畅,带着对长辈的由衷尊重。
小院陈设极其简单,一石桌,一木案,案上只有那几卷功法玉简,彰显着主人清苦的修行生活。
三人落座,林岳的目光扫过这简陋的环境,眼中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随即化为更深的感激。
他深吸一口气,从怀中极为珍重地取出一个物件——那是一个巴掌大小的乌木丹盒。
盒身雕刻着繁复精致的“缠枝莲”纹样,寓意生生不息,福泽绵长。
然而,那原本应光滑的边角处,已被岁月和无数次摩挲打磨得温润发亮,显是主人常年贴身携带的心爱旧物。
他将这承载着厚重心意的丹盒,用双手轻轻推到凌霄面前。
“此次登门,别无他事,是特地来感谢小友的救命之恩。”
林岳的声音微微发颤,却努力维持着平稳:
“我林家在丹凤城,谈不上大富大贵,唯以祖传丹术立足,几分薄名,也是乡亲们抬爱。这盒中,是一枚家传的三品回春丹。”
他轻轻打开盒盖,一股清冽沁人的药香瞬间弥漫开来,仿佛能涤荡肺腑。只见那丹药圆润无瑕,色泽如琥珀般温润,表面更隐隐有灵动的流光闪烁,显示出炼丹者精湛的控火技艺与倾注的心血。
“此丹虽定然比不上小友当日救我性命的灵药神效,但在固本培元、滋养神魂方面,自有独到之处。权当……聊表我们林家一点感激之心,万望小友,莫要推辞。”
凌霄的目光落在丹药上,以他的眼力,略一凝神便能感知到其中蕴含的温和而磅礴的药力,以及那至少反复淬炼了七次以上才能形成的灵韵。
这绝非寻常市面可见的三品丹,而是林岳这位丹师呕心沥血的精品,其价值,远非品级所能衡量。
“林叔,您真的太过客气了。”
凌霄的指尖在温润的乌木盒边缘轻轻顿了顿,语气温和却坚定:
“当日之事,险象环生,换作书院任何一位心存侠义的弟子在场,都绝不会袖手旁观。何况……”
他目光转向一旁的林小婉,眼中流露出真挚的情谊:“我与小婉师姐多次并肩作战,在秘境探索、宗门任务中,甚至在万灵道州共同经历了无数次的生死考验,彼此扶持,早已情同兄妹。您是她的亲人,于我而言,您亦是长辈。对长辈、对家人出手相助,乃是分内之事,您如此重礼,反倒让我不安了。”
“要的!一定要的!”
林岳却异常坚持,再次将丹盒往凌霄面前推了推,情绪有些激动,眼眶微微泛红:
“小友,你……你有所不知啊……”
他转过头,目光慈爱而带着疼惜地落在女儿身上,声音不由得软了下来:
“婉儿这孩子,命苦……打小就没了娘亲。我一个大男人,粗手粗脚,既要钻研丹道维持家业,又当爹又当妈,没能给她精细的照顾,只把她养得性子又倔又强,像头不懂得依赖人的小兽。在丹凤城时,除了埋头炼丹,她几乎从不与人交心,总是独来独往……我这心里……”
他话语哽咽,有些说不下去:
“如今在这书院,看到她能与你这等俊杰结交,能得你照拂,我……我真是……欣慰至极!只望你们日后,能继续相互扶持,我便……再无憾事了……”
“爹——!”
林小婉听到父亲当着凌霄的面,提及这些她深藏心底的旧事与脆弱,顿时羞窘交加,耳根红得仿佛要滴出血来。
她猛地站起身,借口续茶掩饰内心的波澜,却因心绪激荡,指尖触到微烫的茶盏时猛地一颤,小半盏热水便溅在了她的手背上,立时红了一小片!
凌霄目光一凝,几乎在她吃痛缩手的瞬间,便已不动声色地将自己手边那杯未曾动过的凉水推了过去。
他的动作迅捷而自然,没有多余的言语。
林小婉低着头,飞快地接过,冰凉的杯壁触及她微烫的指尖。
而在传递的刹那,两人的指尖不可避免地有了一瞬的轻触。
如同微弱的电流划过,两人都像是被烫到一般,迅速而默契地各自缩回手。
空气中那份因林岳直白话语而带来的尴尬与涌动的情愫交织在一起,化作了一种奇异的、微妙的安静,连风吹竹叶的声音都仿佛清晰可闻。
“咳!”
林岳适时地轻咳一声,打破了这层暧昧的薄纱。他将目光转向凌霄案上的玉简,带着关切询问道:
“对了,凌霄小友,我听婉儿提及,你即将参加此次风雷道州的宗门大比?”
凌霄收敛心神,点头应答,眼神重新变得锐利而坚定:“是,林叔。还有半个月不到,大比便将正式开始。”
“好!好!好啊!”
林岳闻言,抚掌大笑,连道三声好,脸上焕发出自豪与期待的光彩:
“风雷道州宗门大比,乃是年轻一辈修士扬名立万的绝佳舞台!以小友你的天赋、心性与实力,定能在此次大比中拔得头筹,光耀门楣!”
说着,他再次从袖中小心翼翼地取出一物——那是一张色泽泛黄、边缘磨损的兽皮纸,上面用朱砂笔勾画着复杂的经络图与药力走向,其间更有几处明显是后来添加修改的痕迹,墨迹新旧交错,显然是经过长年累月反复推敲、验证的心血结晶。
“此物,是我早年在外游历时,偶然得到的一张上古聚气丹残方。经过我多年钻研,尝试了数十种辅药搭配,终于将其改良完善。依此方炼制出的聚气丹,据我推断,应能在常规基础上,再提升约三成的灵气吸纳与炼化速度!或许,对你和婉儿接下来的赛前冲刺修炼,能略有裨益。”
凌霄双手接过这张沉甸甸的兽皮纸,指尖拂过那些密密麻麻、倾注了林岳无数心血的修改笔记,心中涌起一股暖流。
这不仅仅是一张丹方,更是一位长辈毫无保留的信任与殷切的期望。
他珍而重之地将其与那乌木丹盒并排放在一起。
“林叔厚赐,凌霄……感激不尽!”
他再次深深一礼:
“此恩此情,凌霄铭记于心。待大比之后,若得闲暇,我定与林小婉师姐一同前往丹凤城拜访。到时,还要向林叔多多请教炼丹之术,望林叔不吝指点。”
林岳闻言,眼睛顿时亮了起来,脸上满是欣喜:
“随时欢迎!随时欢迎啊!我们丹凤城的凝露泉,水质清冽甘甜,蕴含一丝先天水灵之气,用来淬炼丹药,最能锁住药性,提升丹品!婉儿小时候,就最爱在泉边玩耍,有一次啊……”
他仿佛打开了话匣子,开始絮絮叨叨地讲述起丹凤城的风物,以及林小婉幼时的趣事糗事。
林小婉在一旁听着,偶尔忍不住插嘴纠正一两句,声音却越来越轻,带着女儿家特有的娇嗔。
凌霄安静地坐在对面,唇角带着淡淡的笑意,认真地聆听着这些充满烟火气的温馨往事。
他的指尖无意识地在兽皮残方上摩挲,那上面朱砂的痕迹,与林小婉发间那支普通的木簪一样,仿佛都沾染了丹凤城特有的、带着阳光与炉火温度的暖意,一点点驱散了他修行路上常伴的孤寂与清冷。
夕阳西沉,将天边染成一片瑰丽的橘红色,温暖的余晖洒满小院。
林岳终于心满意足地起身告辞,神色间虽仍有疲态,但眉宇舒展,显然心中大石已落。
林小婉扶着父亲,一步步走向院外。
片刻后,林小婉去而复返。
她快步走进来,脸上还带着未完全褪去的红晕,将一个用干净棉布包裹的小包不由分说地塞到凌霄手里,语速飞快地说:
“我爹……我爹非要让我拿给你的。他烤的蜜饯梅,我们丹凤城的特产,说你修炼辛苦,可以……可以解乏。你……你自己尝尝看吧!”
说完,根本不给凌霄反应的时间,转身就如同一只受惊的紫蝶般,快步离开了小院,身影迅速消失在暮色之中。
凌霄微微一怔,低头看着手中尚带着一丝余温的小布包。
他轻轻解开系绳,一股混合着青梅清新酸意与蜂蜜醇厚甜香的熟悉气息扑面而来,浓郁而诱人。
他拿起一颗色泽晶莹、裹着蜜糖的梅子放入口中,酸甜的滋味瞬间在味蕾上绽放,恰到好处。
就在这时,林岳方才那带着笑意的唠叨仿佛又在耳边响起:
“婉儿打小就爱吃这个,每次炼丹失败,或是心情不好了,我就用这蜜饯梅哄她,一准能让她破涕为笑……”
窗外的竹影在晚风中轻轻摇曳,发出温柔的沙沙声。
暮风穿过庭院,带来远山草木的微息,其中似乎也缠绕着那一缕来自丹凤城的、带着人间烟火与亲情温暖的蜜甜之风,久久不散。
送走了满载温情与期望的林家父女,小院重新恢复了寂静。
然而,凌霄心中的波澜却并未平息。
他独立院中,任由暮色将自己笼罩,眼神逐渐变得深邃而锐利,如同暗夜中准备捕猎的鹰隼。
宗门大比……风雷道州的盛事……
他脑海中思绪飞转。这不仅是一场汇聚各方年轻天才,决出排名、争夺荣耀与资源的擂台,更是一个风云际会、各方势力瞩目的巨大漩涡。
届时,龙蛇混杂,消息传递极为迅速,正是搅动风云,报仇雪恨的绝佳时机!
“天衍宗……!”
凌霄低声念出这个名字,指尖无意识地在桌面划过,留下一道浅浅的痕迹,眼中寒光乍现。
这个道貌岸然,实则行事狠辣、罔顾人命的宗门,与他们之间的恩怨,早已不死不休。
他们制作阴邪法器“血魂帆”和血煞阵,竟以无辜城池的亿万生灵血肉魂魄为祭品!此等行径,天理难容,人神共愤!
“既然他们敢犯下如此滔天罪行,惹下众怒,那便要做好承受这众怒反噬的准备!”
凌霄心中冷笑,一个清晰而大胆的计划逐渐成型:
“与其等待他们继续为恶,不如借此盛会,将他们彻底钉在耻辱柱上!让他们的罪行,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
思虑既定,再无犹豫。
他身形一动,如鬼魅般消失在原地,下一刻,已出现在另一处弟子居所之外。
“小林子!”
凌霄直接推门而入,语气急促而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
正在屋内整理玉简的林风被吓了一跳,抬头看见是凌霄,尤其是看到他脸上那罕见的、混合着杀意与决然的神情,立刻意识到有大事发生。
“霄哥儿?怎么了?看你这样子,出什么大事了?”
凌霄目光如电,直视林风,语气沉凝,一字一句地交代:
“小林子,你人脉广,交友广阔,我需要你立刻去办一件事,一件关乎正道存亡、能否铲除修真界毒瘤,也是我们能否报仇雪恨的大事!”
林风闻言,神色也立刻变得严肃起来,放下手中的玉简,正色道:
“霄哥儿你说!只要是为了报仇,为了铲奸除恶,我林风义不容辞!”
“好!”
凌霄重重一拍他的肩膀:
“你立刻动用所有能动用的渠道,找最可靠、最擅长散播消息的人,将天衍宗暗中制作血魂帆和血煞阵,以及他们为了收集生魂,不惜降临下界,屠戮凡人城池,造成生灵涂炭的惊天罪行,给我详详细细、添油加醋地散布出去!重点是,要强调他们的残忍、伪善,以及此举对修真界根基、对天道伦常的破坏!我要在宗门大比开始之前,让这个消息像瘟疫一样,传遍风雷道州的每一个角落,传到每一个参赛者、每一个观礼者的耳朵里!我要让天衍宗,成为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
林风猛地站直身体,胸膛因激动而起伏,斩钉截铁地应道:
“放心吧,霄哥!这件事包在我身上!天衍宗这群披着人皮的魔头,丧尽天良!就算拼尽所有人情,跑断腿,我也定要让他们的罪行昭告天下!让他们尝尝千夫所指、万众唾弃的滋味!”
看着林风眼中燃烧的斗志与毫不迟疑的信任,凌霄仿佛已经看到,一场由他亲手点燃的风暴,正在宗门大比这个舞台上悄然酝酿,即将以雷霆万钧之势,席卷向那虚伪而残忍的敌人!
温情与杀意,报恩与复仇,都在这暮色四合中,交织成一幅复杂而壮阔的画卷。
前路注定是布满荆棘与烽火,但他,凌霄,已做好准备,一往无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