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特迪文闻言，唇角勾起一抹淡然的笑意，似乎对凯撒的急切早有预料。
他并未立刻回答，只是平静地抬起右手，修长的手指在身前的虚空中轻轻一挥。
刹那间，大殿中央的空气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水面，荡开一圈圈柔和的白色光晕。
光芒迅速扩散、交织、凝实，一个巨大而立体的魔法影像随之浮现，那是一个完整世界的缩影，正静静地悬浮在两头巨龙与白袍法师之间。
拉德维格精神一振，金色的竖瞳紧紧锁定了那个魔法影像。
他看到，那是一片广袤无垠的大陆，山川、河流、森林、沙漠，一切都纤毫毕现。
而在整个大陆板块的最中央，赫然矗立着一座通体漆黑、散发着不祥气息的巨大建筑物。
那建筑物的轮廓狰狞而扭曲，顶端还被歪歪扭扭地烙印上了一个粗糙的魔龙标志。
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环绕着这片中央黑暗区域的三个方向，那里呈现出截然不同的景象。
一片片金色的麦浪、一座座灯火辉煌的城市、一条条繁忙的商路……
无不彰显着极致的繁荣与昌盛。这三片繁荣之地，如同一个巨大的等边三角形，将中央的黑暗孤岛牢牢地包围在其中。
拉德维-格的龙脑瞬间就将一切信息串联起来。这，毫无疑问，就是欢愉之神艾拉所设定的这场“游戏”的世界地图。
而自己，此时此刻，正是那个被钉在地图中央、代表着“魔王”的黑色标记。
“哦哦，看来本大爷的魔王殿坐落在大陆的正中央，真是一个绝佳的地理位置啊！”
拉德维格竟然还有闲心点评起来，他粗壮的尾巴尖无意识地在地板上敲了敲，发出沉闷的响声，
“以后若能发展成交通枢纽的核心地带，光是收过路费都能收到手软！”
他这番话语里，带着一丝自嘲，更带着一种根植于灵魂深处的、属于打工龙的思维惯性，仿佛忘记了自己眼下进退维谷的绝境。
“闭嘴，你这个没心没肺的家伙！”
凯撒忍无可忍地低吼一声，金色的龙首猛地转向斯特迪文，声音中充满了压抑不住的焦灼，
“斯特迪文，这……这就是这个世界的全貌吗？这三个国家，还有这个格局，都是那位原初之神大人的设定？”
斯特迪文闻言，平静地点了点头。他的目光越过凯撒，落在拉德维格头顶上那个正好奇地打量着魔法地图的小家伙身上。
此刻的勇者大人，正伸出小爪子，似乎想去触摸那片代表着繁荣国度的光影。
“是的，”
斯特迪文缓缓开口，声音依旧平稳，
“我最初也以为，这仅仅是艾拉大人为了这场游戏而构建的设定。我和勇者大人属于一个阵营，而你和拉德维格，则被安排在了‘魔王’那边。”
他顿了顿，深邃的目光扫过在场的每一位，包括那个天真无邪的小家伙。
“起初，我推断这个世界，或者说这场游戏，只存在两个结局。”
“要么，是‘魔王’获得最终的胜利；要么，是我作为大贤者，辅佐勇者大人，将‘魔王’击败。无论最终的结果是哪一个，都意味着我们四人之中，必然有一方无法获胜，也就无法一同回到我们原来的世界……”
斯特迪文的话语如同冰冷的铁锤，一下下敲击在拉德维格的心头。
他下意识地感受着头顶那小小的、温暖的重量，一想到自己或者小紫，必须有一方永远留在这场残酷的游戏里，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涩与沉痛便从胸腔深处涌了上来。
不，绝不可以。
如果……如果真的到了那一步，大不了就用自己的自由去交换。
拉德维格的脑海中，再次浮现出艾拉那张带着狡黠笑意的脸，以及她许下的那个诱人而又危险的承诺。
只要自己永远陪伴她，所有人都能得救。
这张底牌，让他稍微有了一丝虚幻的底气，却也让他感受到了更加沉重的枷锁。
凯撒巨大的龙躯一动不动，金色的竖瞳中光芒闪烁，显然也在飞速地思考着这个问题。
然而，作为斯特迪文相交数百年的老友，他太了解这位神秘莫测的至圣法师了。
斯特迪文绝不会在毫无把握的情况下，仅仅为了陈述一个绝望的事实而现身。
他会说出这番话，就证明他一定发现了某些足以颠覆这个前提的线索。
“斯特迪文，你……”
凯撒的声音因为急切而显得有些沙哑，
“你就别再卖关子了，真的，都快要急死龙了！快说说你的最新发现吧！”
斯特迪文听到老友这毫不客气的催促，终于露出了一丝微笑，他轻轻摇了摇头，似乎在感叹凯撒一如既往的急性子。
而另一边的拉德维格则有些烦躁地伸出爪子，抓了抓自己的脑袋，一副被这复杂局面搞得头昏脑涨的样子。
趴在他头顶的小紫被这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一跳，连忙扇动小翅膀，灵巧地躲闪开来，生怕被自己老大的爪子给误伤了。
“是的，我动用了一些手段。”
斯特迪文的笑容敛去，语气恢复了平静，却说出了一句让两头巨龙都心惊肉跳的话，
“一些……或许会惹艾拉大人不那么开心的手段，然后，我发现了一些足以颠覆我们所有认知的事实……”
此言一出，拉德维格浑身一僵，背后的龙翼都因为震惊而下意识地扇动了一下，庞大的龙躯都控制不住地抖了一下。
他的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在疯狂回响：“这个至圣法师……他到底有多大的胆子？竟然敢在一位原初之神的游戏里搞小动作！”
连一向沉稳的凯撒，都忍不住抬起一只龙爪，无奈地捂住了自己的额头，发出一声长长的、充满了无语和叹息的龙吟。
对于自己这位老友的行事风格，他早已习惯，却又总能被其刷新认知。
斯特迪文完全无视了这两头巨龙夸张的反应，他只是抬起手，指尖在虚空中轻轻一点，那幅巨大的世界地图缩影便化作点点光斑，消散在空气中。
他那双仿佛能洞穿一切的眼眸，在昏暗的大殿中显得格外明亮。
“那就是，”
他一字一顿地说道，每一个字都如同巨石投入平静的湖面，激起滔天巨浪，
“这个世界，并非是由艾拉大人为了我们这次游戏而凭空创造的虚假舞台。”
“我发现，这个世界是真真实实存在的。也就是说……”
“这里，根本不是一个游戏，也不是什么假想世界。”
斯特迪文的话语如同一道无形的冲击，在大殿中轰然炸响。
余音尚未散去，两头巨龙的反应却惊人地一致。
拉德维格那庞大的青铜龙躯猛地一震，这是在极短的时间内，他第二次被斯特迪文的话语惊得背后的龙翼不受控制地张开，卷起一阵细微的气流。
他刚刚才收敛起来的下巴，再一次不受控制地张开，金色的竖瞳因为极致的震惊而收缩成了两条笔直的细线。
“你说什么？这是个真实的世界？”
几乎是同一个瞬间，凯撒那低沉而充满威严的声音也响了起来，内容与拉德维格脱口而出的话语完全重合。
两道同样充满不可置信的龙吼在大殿中交汇、重叠，形成了一种奇特的共鸣。
话音落下，两头巨龙才意识到对方说了同样的话，不由自主地转动巨大的头颅，彼此对视了一眼。
拉德维格的金瞳中是纯粹的错愕，而凯撒的彩金色眼眸里则多了一丝探究与凝重。
趴在拉德维格头顶附近盘旋的小紫，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和严肃气氛弄得有些紧张。
但当他看到自己老大和那位强大的黄金巨龙圣王，异口同声时，那份紧张感顿时被一种强烈的忍俊不禁所取代。
他连忙用两只小小的紫色前爪捂住了自己的嘴巴，但那双亮晶晶的眼睛已经弯成了月牙状，小小的身体在空中一抖一抖的。
斯特迪文的目光在两头巨龙身上扫过，最终平静地开口，他的声音就如同一块投入沸水中的寒冰，强行压下了大殿中翻涌的震惊情绪。
“正如我所说的那样，”
他慢悠悠地说道，即便是在陈述这样一个足以颠覆世界观的事实时，他的语速依旧不疾不徐，
“这个世界，是诸天万界里真实存在的一个位面。与我们原本所处的世界，在本质上没有任何区别。”
他停顿了一下，那双仿佛承载着星辰与岁月痕迹的眼眸中，也闪过了一丝难以言喻的震撼，那是即便是他，在初次发现这个事实时也无法避免的情绪。
“我唯一能确定的是，我们现在所处的这个世界，绝对不是我们的故乡。甚至……”
他加重了语气，
“它所处的时间流速，或者说时代背景，可能都与我们原来的世界相隔甚远。我们，是彻头彻尾的外来者，是被欢愉之神艾拉大人，强行塞进这个世界的棋子。”
这番话让刚刚才升起一丝荒谬感的拉德维格，心头再次被沉重的现实所笼罩。
不是游戏，而是真实的世界，这意味着死亡也是真实的，失败的后果不堪设想。
“等一下，”
凯撒巨大的龙爪抬起，指尖在光滑的地面上无意识地划动着，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他那颗英明的龙头脑在飞速运转，试图从这混乱的信息中抓住逻辑的线头，
“如果这是一个真实的世界，那所谓的‘魔王’与‘勇者’这种设定，又该如何解释？”
“这个世界的原住民……他们会接受拉德维格这个‘魔王’从天而降吗？在我们到来之前，这里应该并不存在这种对立格局……”
凯撒的问题直指核心，这也是拉德维格脑中盘旋的疑惑。
一个稳定的世界，怎么可能凭空多出一个威胁整个大陆的魔王阵营，而居民们还对此深信不疑？
斯特迪文的目光转向凯撒，赞许地点了点头，似乎对老友能如此迅速地抓住关键毫不意外。
“是的，你说的没错。无论是拉德维格所代表的‘魔王’，还是我作为‘大贤者’，甚至……是在我们到来之前，小紫作为‘勇者’的设定，全都是不存在的。”
斯特迪文平静地回答了凯撒的问题，但他接下来的话语，却比刚才那句“这是真实世界”还要具备冲击力，像是一柄无形的神之巨锤，狠狠地砸在了两头巨龙的灵魂深处。
“既然这是一个真实的世界，而我们又能来到这里，进行这场看似是‘勇者与魔王’的游戏，那就只说明了一件事……”
他的声音陡然变得无比深沉，带着一种对某种至高力量的敬畏。
“那位无所不能的原初之神大人，在我们抵达这个世界的前夕，就已经用我们无法理解的方式，修改了整个世界的‘现实’。”
“她让所有生灵的记忆都发生了偏移，让历史的轨迹产生了分叉，让我们的出现被这个世界的所有规则所认可、所接受……甚至，让我们成为了决定这个世界未来命运的关键一部分。”
拉德维格巨大的嘴巴再一次张开，这一次，他甚至能听到自己下颚骨骼发出的轻微声响。
他感觉自己的龙脑已经彻底停止了运转，被一种名为“敬畏”的情绪所填满。
修改一个世界的现实？让亿万生灵的记忆都随之改变？
他一直以为，那位粉色头发的欢愉之神，其强大之处在于创造与玩弄规则。
可现在他才明白，那根本不是玩弄，而是随心所欲地定义！
即便这个世界原本没有魔王与勇者，她也能凭空“创造”出相应的历史和背景，并让这一切无缝地融入现实，成为这个世界真实不虚的一部分。
这是何等恐怖、何等伟岸的力量！
这已经完全超出了拉德维格对“强大”二字的认知范畴。
他忽然回想起自己初见艾拉时，心中那一闪而过的不敬与评估，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从尾椎骨窜上天灵盖。
他下意识地吞咽了一口唾沫，喉咙里发出一声干涩的咕噜声。
还好……还好那位欢愉之神似乎真的只是在享受“有趣”，并没有在意自己那些渺小而不敬的举动。
否则，自己恐怕连化作宇宙尘埃的资格都没有，就会被从“现实”这个概念中彻底抹去……
“虽然我在了解到这个事实的时刻，也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震撼，”
斯特迪文的声音将拉德维格从恐惧的深渊中拉了回来，
“不过，这也向我表明了另一件事……”
他的话锋陡然一转，仿佛拨云见日，让昏暗压抑的大殿都透进了一缕光。
“这也就意味着，转机出现了……既然这是一个活生生的、拥有无限可能的现实世界，那结局，就肯定不会只有两个！”
“这个世界的未来，不会被简单地定义为‘拉德维格和凯撒获胜’，或者‘我和小家伙获胜’……”
“只要是现实，而不是被设定好的游戏程序，就存在着打破一切既定框架的可能性！就存在着……打破这必有一方牺牲之死局的希望！”
斯特迪文的这番话，如同黎明的第一道曙光，瞬间刺破了笼罩在拉德维格和凯撒心头的阴霾。
两头巨龙的眼神同时亮了起来。
“是啊……”
凯撒低声自语，声音中带着压抑不住的激动，
“这是一个活生生的现实，不是被设定好的剧本！”
拉德维格也猛然醒悟。
之前，他所有的思考都局限在“游戏”的框架内，思考的是如何在这种二元对立的规则下为自己和小紫寻找生机，甚至不惜动用艾拉留给他的那张危险底牌。
但现在，整个棋盘都被掀翻了。
“这意味着结局不会只有魔王称霸世界，或者勇者击败魔王……”
拉德维格接着凯撒的话说道，他的声音不再迷茫，而是充满了某种崭新的力量感，
“而是存在着……无穷无尽的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