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寂。
一种足以将灵魂冻结成冰雕的死寂，笼罩了整座由骸骨与绝望构筑的殿堂。
下方翻涌的尸海停止了喧嚣，支撑穹顶的骨柱之上，那些跳跃的灵魂之火也凝固成了一点点幽蓝色的晶体。
瓦勒留顿脸上那病态的狂喜彻底僵硬，仿佛被无形的大手捏塑成了一个怪诞的面具。
他那只猩红的“壹”字眼瞳，在极度的震惊中剧烈地收缩、放大，反复数次，整个佝偻的身躯都因为这个匪夷所思的数字而剧烈地颤抖起来。
两百亿金币？
这个数字像一柄无形的巨锤，狠狠砸进了他的意识深处，将他那由贪婪与阴谋构筑的世界观砸得粉碎。
他甚至怀疑自己的听觉被这巨龙霸道的魔力扭曲了，听到了一个不可能存在的幻数。
他干瘪的喉咙里发出“咯咯”的怪响，过了许久，才勉强挤出一个比干尸哭嚎还要难看的笑容，声音干涩得如同两片砂纸在摩擦：
“尊……尊敬的巨龙大人，您……您或许，对凡世的货币，没有太清晰的概念……”
他的姿态愈发谦卑，几乎要将头颅埋进自己的胸腔，“两百亿，这个数字……对于这片大陆上的任何一个城邦、任何一个生灵而言，都是一个无法想象的天文数字。您……您真会开玩笑……”
拉德维格依旧稳坐在那由纯粹黑暗能量构成的皇座之上，纹丝不动。
他那双俯瞰众生的金色竖瞳危险地眯成了一条线，冷漠地注视着下方那个试图用凡俗的逻辑来揣度神意的卑贱臭虫。
开玩笑？
不，他没有开玩笑。
他只是在给自己的杀戮，寻找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
这个死灵术士胆敢用他那肮脏的幻想来玷污自己的伟大，那么，就让他死在自己最引以为傲的贪婪与野心之上。
让他明白，有些存在，是他连仰望的资格都没有的。这便是魔龙王赐予他的，最后的“恩典”。
然而，瓦勒留顿显然没有领会到这份“恩典”的真意。
他将拉德维格的沉默，误解为对方正在思考自己话语中的“道理”，天真地以为，这条或许常年隐居、不问世事的古老巨龙，只是对金钱的价值缺乏认知。
“大人！”他见状，连忙补充道，声音里带着一丝急切的循循善诱，
“财富固然是伟力的点缀，但真正的强者，更看重那些承载了历史与力量的至宝！在下手中，恰好有一件上古流传下来的祭祀青铜皿，虽然无法与您所说的数字相提并论，”
“但其本身的价值与其中蕴含的古老气息，我初步预估，至少……至少值一万金币！若是大人不嫌弃，在下愿意将此至宝，作为投诚的见面礼，献给您！”
拉德维格冰冷的内心，划过一丝微不可察的波澜。
哈！
他那高傲的龙脑中闪过一个念头。这个浑身散发着尸臭的阴沟生物，竟然真的有好东西。
他本以为这种以亵渎死者为乐的蛆虫，除了收集一些腐烂的骨头和怨毒的灵魂之外，便一无所有。
一万金币，对于他那一百亿的巨额债务而言，不过是杯水车薪。
但对于一条迫不得已出来打工还债的巨龙而言，任何一笔意外之财，都足以让他那高傲的心情稍微愉悦一分。
魔龙王庞大的龙首微微颔首，动作轻微，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他没有出声，只是用这个简单的动作，示意对方将东西呈上来。
瓦勒留顿见状，干尸般的脸上瞬间被狂喜所淹没。
他成功了！这位伟大的存在，果然是对这种蕴含历史与力量的宝物更感兴趣！
他将拉德维格的点头，理解为对自己诚意的认可，通往辉煌未来的大门，已然向他敞开！
他不敢有丝毫犹豫，干枯的手臂伸向身侧一片扭曲的黑暗虚空。
那片空间如同沸水般翻腾起来，一只缠绕着浓郁死亡气息的巨大青铜器皿，被他从中缓缓拖拽而出，恭敬地悬浮到了殿堂中央。
拉德维格的龙爪隔空一引，那巨大的青铜皿便无视空间的距离，平稳地飞至他的面前。
他垂下金色的竖瞳，仔细端详着这件所谓的“至宝”。
此物确实巨大，足有两米之高，通体呈现出一种古老而诡异的青绿色。
器皿的四面，分别雕刻着四个面目狰狞、肌肉虬结的兽人头颅，它们张着血盆大口，獠牙外露，神态栩栩如生，仿佛随时都会从青铜上挣脱出来，发出嗜血的咆哮。
器皿的材质未知，即便是在这片被纯粹黑暗笼罩的殿堂中，其表面依旧流转着一层幽幽的绿光。
一股混合着泥土、鲜血与时间腐朽的浓重气息扑面而来，其中夹杂的尸臭，让嗅觉灵敏的拉德维格龙鼻中发出一声不满的低哼。
他伸出一根粗壮的龙指，爪尖之上，一缕纯粹的金色魔力悄然凝聚，如同点燃了一颗微缩的太阳。
这股力量，并非他所钟爱的黑暗与火焰，而是源于那个让他咬牙切齿的金色混蛋——凯撒的魔力。
金色的魔力轻柔地触碰到青铜皿的表面。
“滋啦——”
仿佛烧红的烙铁浸入冰水，一股股肉眼可见的黑色雾气从器皿上疯狂溢出，在接触到那金色光芒的瞬间便发出凄厉的尖啸，随即消散于无形。
那股浓郁的腐臭与死亡气息，正在被这股至阳至刚的力量迅速净化。
下方的瓦勒留顿，眼中的狂喜还未褪去，便被更加深沉的震惊与迷茫所取代。
他看到了什么？
圣光！那是圣光之力！而且是纯粹到极致，足以净化邪物的强大圣光！
这怎么可能？
他赖以生存的死灵妖术，便是驾驭死亡与黑暗。
对于圣光之力，别说是使用了，仅仅是靠近都会感到灵魂被灼烧般的痛苦。
可眼前这位大人，这位驾驭着比自己更加纯粹、更加霸道的至高黑暗的青铜龙，为何能同时施展出与之完全对立的圣光魔法？
黑暗与光明，如同白昼与黑夜，是永不相容的两极。一个人，或者说一条龙，怎么可能同时掌握这两种终极的力量？
他不知道，也不可能知道，站在他面前的，并非什么血脉后裔，而是让整个世界都为之颤抖的传说本身。
对于曾经的灭世魔龙王而言，世间万千魔法元素，皆是他的仆从与工具，无论是毁灭的黑暗，狂暴的火焰，还是净化的圣光，都不过是他伟岸力量的不同表现形式而已。
若非万不得已，他绝不愿意动用那个金色混蛋的同属性魔力，那会让他感觉自己受到了玷污。
做完这一切，拉德维格满意地看着那件恢复了古朴本色的青铜皿，用魔力将其收起。
他再次将那冰冷的目光投向下方呆若木鸡的瓦勒留顿，用一种施舍般的、轻描淡写的语气，缓缓开口：
“好了，既然你这条臭虫付不起两百亿金币，那也无可奈何，毕竟你的格局，也就仅限于此了。你这件破铜烂铁，本大爷就勉为其难地收下了……”
瓦勒留顿闻言，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心中再次涌起一丝希望，他正想开口说些什么，却被拉德维格接下来的话语，彻底打入了无尽的深渊。
“这个东西，就当是你这条卑贱的臭虫，浪费本大爷宝贵时间所付出的补偿吧！”
魔龙王的声音骤然转冷，其中蕴含的鄙夷与杀意，再无丝毫掩饰。
“你这阴沟里的杂碎，你真的以为，本大爷会与你这种玩弄尸骸的鬼东西同流合污？凭你？也配与我谈论联手，重现昔日的辉煌？”
拉德维格的声音越来越响，最后几个字，他几乎是咬牙切齿地从喉咙深处咆哮而出，那恐怖的龙威混合着无尽的怒火，化作实质的音浪，在整个死亡殿堂中疯狂回荡！
“你在我面前，连一粒尘埃都算不上！与你合作？”
“天方夜谭！白日做梦！”
瓦勒留顿干尸般的躯体，在拉德维格那毁灭性的龙威余波中，开始细微地颤抖。
那并非恐惧，而是一种被极致羞辱后，从灵魂深处蔓延至骨骸的剧烈痉挛。
他明白了。他彻底明白了。从始至终，自己在这位伟岸的存在眼中，不过是一个跳梁小丑，一场乏味旅途中的余兴节目。
对方那看似认真的聆听，那故作姿态的颔首，都只是为了在捏死自己这只虫子之前，尽可能地从自己身上榨取最后一点价值。
自己引以为傲的狡诈，赖以生存的洞察力，在此刻显得如此可笑。
不仅被骗走了那件价值不菲的上古祭祀皿，接下来，连自己的性命也要作为这场戏耍的最终报酬被一并收走。
奇耻大辱！
他瓦勒留顿，驾驭死亡，玩弄灵魂，以他人心智为棋盘的死灵术士，竟然被如此轻蔑地欺骗与戏耍！
一股冰冷到足以冻结灵魂的怒火，从他干涸的骨髓中燃起。
“看来，我是被戏耍了呀……”
他的声音不再干涩，反而透着一股金属摩擦般的阴冷与平滑，每一个字都像是从九幽之下淬炼而出。
他缓缓抬起那只枯瘦的手指，指向悬浮于半空的魔龙王，右眼中那猩红色的古怪文字“壹”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凶光。
“那，请你去死吧！”
话音落下的瞬间，他右眼中的“壹”字疯狂跳动，瞳力毫无保留地倾泻而出！
他身旁那根由脊骨拼接而成的权杖，顶端骤然爆发出浓稠如墨的黑光。
死亡殿堂的地面与穹顶之上，无数蛰伏的死灵法阵被同时激活，阴冷的能量汇聚成两道洪流。
“喀拉——！！”
拉德维格的前方，坚硬的骨头地面轰然爆裂，一只由无数骸骨拼凑而成的巨大骷髅王破土而出，它空洞的眼眶中燃烧着幽蓝色的魂火，手中紧握着一柄同样由巨兽腿骨磨制而成的骨剑。
剑锋之上，幽蓝的火焰吞吐不定，带着收割灵魂的寒意，朝着拉德维格的胸膛猛然刺来！
不止于此！
在拉德维格的身后，那张被他视作身份象征的黑色皇座背后的空间，也如同水面般扭曲，另一只体型、气势完全相同的骷髅王跨越虚空而来，手中的巨剑划破黑暗，带着凄厉的破风声，直取他的后面！
前后夹击，封死了所有闪避的路径，剑锋未至，那冰冷的死亡气息已经形成了一个绝对的囚笼。
然而，面对这必杀之局，拉德维格庞大的龙首上，却浮现出一抹极尽轻蔑的神色。
“哈哈哈！野狗急了，开始咬龙了！”
他发出一阵低沉而洪亮的狂笑，笑声中充满了对敌人垂死挣扎的嘲弄。
他不紧不慢，甚至没有看那两柄近在咫尺的骨剑一眼，只是意念一动，那张象征着他尊贵地位的黑色皇座便化作一道流光，没入了他身前的虚空之中，被他收回了自己的空间。
他那庞大的青铜龙躯悬浮在殿堂中央，就在两柄燃烧着幽蓝魂火的骨剑即将贯穿他身躯的前一刹那，他抬起一只龙爪，对着下方癫狂的瓦勒留顿，随意地，打了一个清脆的响指。
“啪！”
一瞬间，整个死亡殿堂的景象发生了匪夷所思的偏转。
空间，在这一刻化作了可以随意揉捏的黏土。
斗转星移，万象颠倒！拉德维格的身影与瓦勒留顿的身影，在一种超越了所有已知魔法理论的伟力之下，瞬间交换了位置！
这是何等精妙绝伦的空间之力！
瓦勒留顿脸上的狰狞与怨毒，瞬间凝固，取而代之的是无法言喻的骇然。
他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召唤出的两柄巨大骨剑，裹挟着毁灭一切的惯性，从前后两个方向朝着自己这个新的“目标”狂飙而至。
他下意识地催动瞳力，试图命令那两个没有心智的骷髅王停下动作。
然而，那两具造物是纯粹的杀戮机器，一旦攻击指令下达，除非目标毁灭，否则绝无中止的可能！
更何况，如此高速的冲击之下，强大的惯性又岂是说停就能停的！
“轰——！！！”
两柄巨大的骨剑，连同它们主人的身躯，在殿堂的中央轰然对撞！
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过后，难以想象的冲击力爆发开来，两具庞大的骷髅王在撞击的瞬间便寸寸碎裂，无数骨片夹杂着幽蓝的魂火四散飞溅。浓厚的烟尘与骨粉冲天而起，遮蔽了所有视线。
拉德维格冰冷的金色竖瞳穿透了那片混乱，他知道，这种程度的攻击，还杀不死那只玩弄生死界限的臭虫。
他巨大的龙爪缓缓抬起，爪心之中，一股无形的、纯粹的魔力开始凝聚。
果不其然，当烟尘缓缓散去，一道身影依旧完好无损地悬浮在半空。
瓦勒留顿干尸般的身体表面，覆盖着一层若有若无的、仿佛不属于这个世界的虚幻光影，让他整个人看起来介于真实与虚幻之间。
而他右眼中那猩红的文字，已然从“壹”，悄然变成了更加扭曲复杂的“贰”！
“果然如此啊！卑贱的杂碎！”拉德维格低沉的咆哮声在殿堂中回荡，“你那诡异的右眼，‘贰’的能力，便是让你这肮脏的躯壳躲进虚无的夹缝之中，以此来躲避致命的伤害！”
他那高傲的龙脑瞬间便洞悉了对方的底牌。
“但那又如何呢？在绝对的力量面前，一切技巧都只是徒劳的挣扎！接下这招！”
咆哮声中，他爪心凝聚的魔力猛然推出！
一颗完全透明、毫无色彩的空间魔法球脱手而出，它在飞行的过程中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却带着一种让整个空间都为之战栗的恐怖吸扯力！
“嗡——！”
无形的吸力如同风暴般席卷了整个死亡殿堂。
地面上堆积如山的残骸、墙壁上镶嵌的头骨、甚至是那些作为装饰的巨大骨柱，都在这股力量下被撕扯、粉碎，然后疯狂地涌向那颗无色的球体！
转瞬之间，那颗无色法球就变成了一个直径数十米的、翻滚着无尽尸骨与碎石的巨大球体，它像一颗从地狱深处升起的黑暗星辰，碾碎沿途的一切，朝着瓦勒留顿呼啸而去！
处于虚无状态的瓦勒留顿，脸色第一次剧变。
他能感觉到，那股霸道绝伦的吸扯力，竟然无视了空间的隔阂，直接作用在他那藏匿于夹缝中的灵魂与躯体之上！
一种仿佛要被活生生从世界中剥离出去的撕裂剧痛，让他发出了无声的惨嚎。
“这种力量……能跨越空间？”他心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骇。
随着那巨大的尸骨球体核心越来越近，他清楚地感觉到，自己引以为傲的虚无化能力，正在那纯粹的空间之力面前被层层瓦解。
他躲不过去！这一击，足以将他连同他藏身的虚空夹缝一同彻底湮灭！
死亡的阴影前所未有地临近，一丝决绝的狠厉在他心底闪过。
他的右眼之中，那猩红的“贰”字，在一阵剧烈的颤抖之后，再次发生了变化，扭曲着，重构成一个更加繁复、散发着不祥气息的古字——“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