嬷嬷轻柔的叩门声将我从短暂的休憩中唤醒。我其实并未睡着,只是阖眼躺在床上,整理着这两日如潮水般涌来的繁杂思绪,一桩桩一件件,都需要在脑中反复梳理,确认有无疏漏。
“大小姐,”柳霜降嬷嬷的声音隔着门板传来,不高不低,恰到好处地清晰,“饭厅已开始摆饭了,老夫人请您过去用膳。”
“知道了,嬷嬷,我这就来。”我应了一声,从床上坐起。身下的被褥是崭新的,带着阳光晒过后蓬松干净的气息,但躺上去仍有些陌生。这间由花厅改成的卧房,比原先那间宽敞明亮许多,透过新换的、更透光的窗纸,能看见外面竹影摇曳。家具完全归置到位,是柳二叔他们连夜赶工调整的成果。
我理了理身上那套月白色的衣裙,又将因躺卧而微有些松散的鬓发抿了抿。铜镜中映出一张尚显稚嫩却努力维持沉稳的脸,眼底带着些许疲惫,但更多的是事情初步落定后的松弛与隐隐的期待。今天这顿饭,意义不同寻常。不仅是新宅入住后第一顿由自家新雇厨娘操持的正餐,也是在新规之下,这个刚刚组成的“家”第一次正式共餐。娘、哥哥、龙渊宸,还有我。没有外人在场,却也有着无形的、属于新秩序的开端。
推开房门,柳谷莺已候在廊下。她换上了一身柳家统一发放的、水绿色的丫鬟衣裙,料子普通但浆洗得挺括,头发也梳成了规整的双丫髻,用同色的发带系着,看上去清爽利落。见到我出来,她立刻屈膝行礼,动作尚有些生疏,但姿态恭敬:“大小姐。”
“嗯,去饭厅吧。”我微微颔首,迈步走在前面。柳谷莺落后半步跟上,脚步轻悄。连廊两侧新挂的灯笼已经点亮,晕黄的光将我们的影子投在干净的石板地上,拉得很长。空气中飘散着淡淡的、属于夜晚的草木清香,以及从后院厨房方向隐隐传来的饭菜香气。那香气里混杂着油脂的焦香、炖菜的醇厚,还有米饭蒸熟后特有的清甜,勾得人腹中隐隐作响。忙了一整天,直到此刻放松下来,才感到饥饿真切地袭来。
饭厅设在前院与中院交接处的一间敞亮屋子里,原是预备做小宴客厅用的,如今暂时充作家庭日常用餐之处。走到门口,便听见里面传来娘温软的说话声和哥哥略高的、带着笑意的应答。我掀开棉布门帘走进去。
屋子中央摆着一张红漆圆桌,比原先老宅那张八仙桌大了不少,足够围坐七八人。桌上已经摆好了碗筷杯碟,是统一的白瓷青花,虽不名贵,但洁净素雅。四张同样式样的圆凳围着桌子摆放。娘正坐在主位上,身上还是那件半新的靛青色衫子,但外面罩了件深蓝色的比甲,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用一根银簪绾着,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正听哥哥说着什么。哥哥则坐在娘的右手边,换了身干净的藏蓝色短打,头发也用水抿过,显得精神许多,黝黑的脸上泛着红光,比手画脚地说着下午试驾新车的事情。龙渊宸坐在娘的左手边,依旧是一身浅灰常服,坐姿笔挺,面前放着一杯清茶,他并未参与谈话,只是静静听着,偶尔端起茶杯抿一口,目光落在虚空某处,显得有些疏离,却又奇异地融在这片暖色的光晕里。
“娘,宸大哥,哥。”我唤了一声,走过去,在哥哥对面的位置——也就是龙渊宸的右手边坐下。这个位置,既靠近娘,又正对着哥哥,说话方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