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府的秋意一日浓过一日,晨起的露水冷冽得能浸进骨缝里。海棠树的叶子开始泛黄,风一吹,便簌簌落下几片,飘在窗棂上,像极了谁落下的愁绪。
沈砚是被一阵压抑的咳嗽声惊醒的。
他披衣起身,快步走到隔壁卧房,就见小芽蜷缩在锦被里,小脸烧得通红,眉头紧紧蹙着,嘴里还在喃喃自语。沈薇坐在床边,正用湿巾擦拭着小芽的额头,眼眶泛红,眼底满是焦虑。
“怎么回事?”沈砚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伸手探上小芽的额头,只觉得烫手得厉害。
“后半夜开始烧的。”沈薇的声音哽咽,“喂了退烧药也没用,一直说胡话,还喊着玉玉冷。”
沈砚低头看向小芽的脖颈,那里的温养玉失去了往日的柔光,变得黯淡无光,摸上去竟是一片冰凉。他的心猛地一沉,连忙转身道:“快请冰恒爷爷过来!”
丫鬟应声匆匆跑出去,沈砚坐在床边,轻轻握住小芽滚烫的小手。小芽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看到他,委屈地瘪了瘪嘴,声音微弱得像蚊子哼:“哥哥……玉玉不暖了……身上好痒……”
她说着,就要伸手去抓脖子。沈砚连忙按住她的手,柔声道:“乖,别抓,冰恒爷爷马上就来,很快就好了。”
小芽的眼角滚下两颗泪珠,攥着他的衣角,小声啜泣:“哥哥……我讨厌那个穿青衫的叔叔……他一来,玉玉就不暖了……”
沈砚的心像被针扎了一下,眸色瞬间沉了下来。柳清晏昨日登门,小芽的温养玉便发烫预警,今日就高烧不退,这绝不是巧合。
没过多久,冰恒爷爷匆匆赶来,手里还提着药箱。他连忙拿出银针,替小芽诊脉,眉头越皱越紧,脸色也愈发凝重。
“怎么样?”沈砚和沈薇异口同声地问道,声音里满是急切。
冰恒爷爷收回银针,沉吟片刻,沉声道:“脉象虚浮,像是中了慢性毒。这毒无色无味,会慢慢侵蚀脏腑,让人日渐虚弱,若不是小芽有温养玉护着,怕是早已性命垂危。”
“慢性毒?”沈砚的拳头瞬间攥紧,指节泛白,“是柳清晏!一定是他昨日来的时候,动了手脚!”
“未必是昨日。”冰恒爷爷摇了摇头,“这毒侵入体内,少说也有一两日了。只是昨日柳清晏身上的邪气刺激了温养玉,才让毒性发作得这般猛烈。”
沈薇的脸色一白,猛地想起那日后花园里沾了粉末的海棠花瓣,还有那些破了洞的纸船。她失声道:“是那日!那日我分明看到假山后有个瘦小的影子晃过,只当是府里的小丫鬟贪玩,没放在心上!现在想来,怕是有人趁乱溜进了后花园,在什么地方下了毒!”
沈砚的眼神锐利如刀,沉声道:“立刻彻查小芽的卧房,还有她平日里接触的所有东西!另外,把府里所有下人都召集到前院,仔细盘问那日后花园的动静!”
家丁和丫鬟立刻行动起来,将小芽卧房里的枕头、被褥、衣物,还有她常玩的玩具、常吃的点心,全都搬到了庭院里。冰恒爷爷一一查验,最后在那个绣着兔子的枕头上,发现了端倪。
他捻起一点枕套上的粉末,放在鼻尖闻了闻,脸色大变:“是蚀骨香!这毒是用西域奇花炼制而成,沾在织物上,无色无味,却能通过呼吸侵入体内,厉害得很!”
沈薇看着那个枕头,眼泪瞬间掉了下来。这个枕头是她亲手绣的,前日还好好的,怎么会沾了蚀骨香?她死死咬着唇,懊悔道:“都怪我,那日只当是自己眼花,没派人仔细搜查假山,才给了贼人可乘之机!”
沈砚的眼底翻涌着怒意,却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知道,现在不是发怒的时候,救小芽才是最重要的。他扶住沈薇的肩膀,沉声道:“不怪你,对方心思缜密,又挑在府外流言四起、我们分身乏术的时候下手,换谁都会中招。”
“冰恒爷爷,可有解药?”沈砚转向冰恒,声音里满是急切。
冰恒爷爷叹了口气:“蚀骨香的解药极为罕见,需要用天山雪莲、千年人参等珍贵药材炼制。这些药材,寻常药铺根本没有,怕是只有宫里才有。”
沈砚的眉头紧紧皱起。宫里……柳清晏如今深得太后信任,若是去宫里求药,怕是会落入他的圈套。
可他看着床上奄奄一息的小芽,心一横,沉声道:“就算是闯宫,我也要把解药求来!”
就在这时,守在门外的家丁匆匆跑来禀报:“少爷,苏表姐在柴房里闹着要见您,说知道蚀骨香的解药在哪里!”
沈砚和沈薇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惊讶。苏表姐不过是个贪财怕死的妇人,怎么会知道蚀骨香的解药?
沈砚立刻起身,快步朝着柴房走去。沈薇不放心,也跟了上去。
柴房里依旧阴暗潮湿,苏表姐看到沈砚进来,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扑到门边,急切地喊道:“沈砚少爷!我知道解药在哪里!柳清晏的书房里,藏着一本毒经,上面记载着蚀骨香的解药配方!”
沈砚的眸光一沉:“你怎么知道?”
“我听柳清晏的手下说的!”苏表姐的声音里带着哭腔,“那日我被关在柴房里,听到外面有人说话,说柳清晏炼制了蚀骨香,还说解药的配方藏在他书房的暗格里!少爷,我说的都是真的!你放了我,我带你去找那个暗格!”
沈砚盯着她看了半晌,看得苏表姐浑身发毛,才缓缓开口:“你若敢骗我,我定让你生不如死。”
苏表姐连忙摇头:“我不敢!我真的不敢!我只想活命!”
沈砚不再多言,转身对暗卫道:“备马,去柳氏善堂。另外,派人看好苏表姐,若是她敢耍花样,立刻杀了。”
“是!”暗卫应声退下。
沈砚回到卧房,看着床上的小芽,心里五味杂陈。他坐在床边,轻轻抚摸着小芽的脸颊,低声道:“小芽,别怕,哥哥一定会救你的。”
小芽迷迷糊糊地睁开眼,攥着他的衣角,小声说:“哥哥……我要海棠酥……”
沈砚的眼眶一热,点了点头:“好,等你好了,哥哥带你做最甜的海棠酥。”
沈薇站在一旁,看着这一幕,眼泪无声地滑落。她转身走到书房,拿起那把柳清晏昨日落下的折扇。扇面上的海棠花栩栩如生,她轻轻翻开扇面,忽然在最后一页看到了一个小小的“赵”字。
这个字刻得极浅,若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
沈薇的心里咯噔一下。赵……前朝皇室的姓氏!柳清晏姓柳,怎么会有赵字?
她连忙拿着折扇去找沈砚,将扇面递到他面前:“你看!这里有个赵字!”
沈砚接过折扇,看着那个小小的“赵”字,瞳孔猛地一缩。他想起冰恒爷爷说过的话,想起柳清晏腰间的令牌,想起那些来路不明的追兵。
一个可怕的猜想在他的脑海里浮现——柳清晏,会不会是前朝的遗孤?
他的目的,不仅仅是小芽的圣力和温养玉,更是复辟前朝!
沈砚的手微微颤抖,折扇掉落在地。他猛地站起身,眼神里满是寒意。
若是如此,那这场博弈,就不仅仅是守护小芽那么简单了。这是一场关乎家国,关乎性命的生死之战。
而此刻,柳氏善堂的书房里。
柳清晏正坐在窗边,看着窗外的落叶,手里拿着一本线装书。一个穿着鹅黄色襦裙的小女孩站在他的面前,梳着两个圆滚滚的发髻,正是念儿。她低着头,声音冰冷,听不出半分稚气:“蚀骨香已经撒进小芽的枕头里,沈砚已经发现了,还去柴房找了苏表姐。”
柳清晏笑了笑,眼底闪过一丝阴鸷:“无妨。苏表姐知道的,不过是我故意让她知道的。那本毒经里的配方,是假的。沈砚就算拿到了,也炼不出解药。”
他顿了顿,又道:“沈砚很快就会查到我的身份了。也好,省得我再费力隐瞒。等我拿到小芽的圣力和温养玉,就能召集前朝旧部,重振赵家江山!”
念儿抬起头,眼神里没有半分孩童的天真,只有与年龄不符的阴狠和崇拜:“先生英明。那接下来,我该做什么?”
柳清晏放下线装书,走到念儿面前,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声音温柔却带着一丝刺骨的寒意:“接下来,你要找个机会,混进侯府。沈砚和沈薇现在焦头烂额,正是最好的时机。你要记住,在侯府里,你只是一个无家可归的孤女,名叫‘阿念’。要学着像小芽一样笑,学着像小芽一样撒娇,取得他们的信任。”
念儿抿了抿唇,点了点头:“我知道了。那我什么时候可以动手?”
“不急。”柳清晏摇了摇折扇,嘴角勾起一抹诡谲的笑,“我们的游戏,要慢慢玩才有意思。等你在侯府站稳脚跟,有的是机会,让沈砚和沈薇,尝尝绝望的滋味。”
念儿的眼底闪过一丝兴奋的光芒,重重地点了点头。
窗外的风,卷起了一地落叶,像是在为这场即将到来的风暴,奏响序曲。
沈砚带着暗卫,快马加鞭地朝着柳氏善堂赶去。他的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拿到解药,救小芽!
可他不知道,前方等待着他的,是一个精心布置的陷阱。更不知道,一个披着天真外衣的毒蛇,正准备钻进他的家门,成为他身边最危险的隐患。
而侯府的卧房里,小芽的体温越来越高,温养玉的光芒越来越黯淡。沈薇守在床边,紧紧握着小芽的手,眼泪一滴一滴地落在锦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