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末清晨,阳光透过薄纱窗帘,在木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周聿深比平时醒得早些,侧身看着身旁依旧熟睡的林晚。她的呼吸均匀,脸色比前两日好了些,但眼底淡淡的青影依旧提醒着他她那日的疲惫。他伸出手,指尖极轻地拂过她的脸颊,动作小心翼翼,带着一种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珍视。
林晚睫毛颤动,缓缓睁开眼,对上他深邃的眸光,微微一怔,随即漾开一个清浅的、带着睡意的微笑:“早。”
“早。”周聿深收回手,神色恢复了一贯的沉稳,“感觉怎么样?还累吗?”
“好多了。”林晚坐起身,活动了一下有些僵硬的肩颈,“可能是前段时间病人多,没休息好,积累下来了。”
周聿深没再多说,只是起身道:“约了九点半,起来吃点东西我们就出发。”
他口中的“国手”,是苏明远相交多年的好友,姓顾,早已退休,若非苏明远亲自出面,等闲人请不动。顾老住在城西一处更为僻静的老式小区里,小院清幽,种满了各类草药。
顾老已是耄耋之年,但精神矍铄,目光清亮。他让林晚在诊桌旁坐下,示意周聿深也在旁边等着。没有过多寒暄,三指便搭上了林晚的腕脉。
诊室内静悄悄的,只有窗外偶尔传来的鸟鸣。周聿深站在一旁,目光始终落在林晚和顾老搭在她腕间的手指上,神情是少见的专注,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
顾老闭目凝神,片刻后,换了另一只手。他的眉头微微蹙起,又缓缓松开。良久,他才收回手,睁开眼,目光先是落在林晚脸上,又转向周聿深。
“丫头,你自己也是大夫,心里应该有点数吧?”顾老声音苍老却中气十足,“思虑过度,劳倦内伤,耗损心脾。气血两虚之象已显,肝肾亦有不足。脉象细弱,尤其是左关尺部,沉取无力。你这是把自己当铁打的用了?”
林晚被说得有些惭愧,微微垂首:“近来是有些疏忽了。”
顾老哼了一声,又看向周聿深:“你这丈夫怎么当的?她面色恍白,唇甲色淡,一看便是血不荣润之象。平日畏寒肢冷,精力不济,容易头晕心悸,这些你都没留意到?”
周聿深被这直白的质问弄得神色一凛,他确实注意到了她怕冷、易疲惫,却未曾想到已严重到被国手诊断为“气血两虚”、“肝肾不足”的地步。他上前一步,态度恭敬而诚恳:“顾老,是我疏忽。请您老费心,为她调理。”
顾老见他态度端正,脸色稍霁,提笔一边写方子一边道:“年轻人,拼事业是好事,但身体是根本。她这身子,底子不算厚,需缓缓图之,急不得。我先开七剂药,健脾养心,益气补血为主,佐以滋养肝肾。吃完再来复诊。”
他将写好的方子递给周聿深,又详细叮嘱了煎服方法和饮食禁忌,尤其强调要避生冷、油腻,按时作息,清心寡欲,不可再过度耗神。
周聿深听得极其认真,仿佛在听一场关乎企业存亡的重要报告,末了,还拿出手机,将注意事项一一记录下来。
从顾老处出来,已是中午。坐进车里,周聿深没有立刻发动车子,而是侧头看着林晚,目光深沉:“顾老说的那些症状,你都有?”
林晚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别开眼,轻声道:“医者难免如此,调养一段时日就好了。”
“头晕?心悸?”周聿深追问,语气执拗。
“……偶尔。”林晚无奈,只得承认。
周聿深抿紧了唇,没再说话,只是周身的气压低了几分。他发动车子,先绕道去了一家信誉极佳的中药店,按照顾老的方子抓了药,仔细核对了每一味药材,这才驱车回家。
回到公寓,周聿深将那一大包药材放在厨房料理台上,然后拿出手机,走到阳台开始打电话。林晚在客厅里,能隐约听到他冷静而清晰的声音:
“王助理,把我下周三到周五的行程全部延后或取消……对,所有。另外,联系一下陈院长,就说他上次提的那个医疗合作项目,我下周找时间亲自去谈,让他把相关资料准备好。”
他是在调整工作安排。林晚心里说不上是什么滋味,有暖意,也有因自己打乱他计划而产生的歉疚。
接下来的日子,周聿深俨然成了最严格的“监工”。每天雷打不动,亲自或盯着保姆将药煎好,看着林晚喝下。公寓的冰箱里再也见不到任何生冷饮料和水果,取而代之的是各种温补的食材。他推掉了所有非必要的晚间应酬,准时回家吃饭,饭后也不再埋头工作,而是拉着她在小区里散步半小时,美其名曰“遵医嘱,动以养形”。
最让林晚哭笑不得的是,他竟然不知从哪里弄来了一本厚厚的《中医养生大全》,晚上靠在床上,就着床头灯,看得比她还认真,时不时还会指着某处问她:“黄芪配当归,是这个比例吗?”“睡前用热水泡脚,水温多少度合适?”
他做这些时,神情专注,带着一种处理商业难题般的严谨。林晚看着他冷峻的侧脸在暖黄灯光下显得柔和,看着他因为一个药材配伍问题而微微蹙起的眉头,心底那片冰封的湖面,仿佛被春风吹拂,裂开了一道道细微的缝隙,温暖的泉水汩汩涌出。
这天晚上,林晚在书房整理医案,周聿深端着一杯温热的桂圆红枣茶走进来,放在她手边。
“谢谢。”林晚抬头,对他笑了笑。连续几天的汤药和食补,她感觉精神确实好了不少,手脚也不再像以前那样容易冰凉。
周聿深没有立刻离开,目光落在她正在书写的那本病历上,忽然开口:“医馆那边,考虑过减少接诊量吗?或者,招个靠谱的助手分担一些?”
林晚执笔的手一顿。医馆是她的心血,每一个病人她都想亲自尽力。她沉默片刻,轻声道:“我……再想想。”
周聿深没有强迫她,只是道:“身体是第一位的。我不想再看你累倒在沙发上。”他的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底线。
正在这时,门铃响了。周聿深去开门,门外站着提着大包小包的苏瑾行。
“哟,周总,亲自开门啊?”苏瑾行大剌剌地挤进来,把手里的东西往地上一放,“妈让我送来的,野生黄芪,党参,还有几只老母鸡,给晚晚补身体用的。”他说着,目光在周聿深和林晚之间转了转,最后落在林晚脸上,啧啧两声,“我说妹啊,你这脸色……周聿深,你是不是虐待我妹妹了?这才结婚多久,就把人累成这样?”
周聿深面无表情地扫了他一眼:“二哥要是没事,可以回去了。”
“嘿,你这人,过河拆桥是吧?”苏瑾行不满,转而凑到林晚书桌前,拿起那本病历翻了翻,“看看,我就说当医生太辛苦!要不你跟哥干吧,哥律所正好缺个懂医的顾问,钱多事少离家近……”
“二哥!”林晚无奈地打断他,“我挺好的,聿深把我照顾得很好。”
苏瑾行挑眉,看了看旁边神色淡定的周聿深,又看了看气色确实比前段时间红润了些的妹妹,哼了一声:“算你小子还有点良心。”他像是想起什么,又从包里里掏出一个包装花哨的盒子,“喏,客户送的进口巧克力,据说能让人心情好,便宜你了。”
放下巧克力,苏瑾行也没多待,风风火火地又走了。
周聿深看着地上那堆补品,又看了看桌上那盒扎眼的巧克力,对林晚道:“你二哥……倒是关心你。”
林晚看着他那副明明受用了关心却还要故作淡然的样子,忍不住弯了唇角:“他就是嘴硬心软。”
她拿起一块苏瑾行带来的巧克力,剥开包装,递到周聿深嘴边:“尝尝?”
周聿深看着递到唇边的深褐色巧克力,又看了看她含着笑意的眼睛,微微怔了一下。他不太嗜甜,但看着她期待的眼神,还是低头,就着她的手,将那块巧克力含了进去。甜腻的味道在口中化开,似乎……也没那么难以接受。
“怎么样?”林晚问。
“太甜。”周聿深评价道,目光却依旧落在她带着笑意的唇瓣上。
林晚自己剥了一块放进嘴里,浓郁的甜香弥漫开来,她满足地眯了眯眼。看着她小猫似的餍足表情,周聿深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笑意。
夜色渐深,书房里灯火通明。一个继续研读她的医案,一个处理他推迟了的邮件,空气中弥漫着药材的微苦、巧克力的甜香,以及一种名为“家”的、安稳静好的气息。
周聿深偶尔从屏幕上抬起眼,看向书桌后那个沉静的身影。她低头书写的姿态依旧专注,但眉宇间那抹挥之不去的倦色,似乎真的淡去了不少。
他想起顾老的话,想起她蜷在沙发上的苍白模样,心底某个地方变得异常柔软。或许,他该考虑在她医馆附近再物色一处更安静的住所,或者,强制给她安排一个长假。
保护她,让她不再那般劳累,似乎已经成了他生活中一项新的、且优先级极高的项目。而这个项目,他打算用他一贯的、高效而彻底的方式,执行到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