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汉的夏日,闷热而潮湿。
荣誉第一旅的营地却如同一个巨大的熔炉,蒸腾着汗水、尘土和一种近乎严酷的活力。
顾沉舟那句“加码一倍,亲自督训”绝非虚言。
操场上,新兵们在进行着近乎折磨的基础训练。
烈日下,据枪、瞄准、队形变换,每一个动作都被要求到近乎苛刻的标准。
稍有懈怠,教官——通常是身上带着伤疤、眼神凶狠的老兵——的呵斥甚至是一脚就会立刻到来。
“枪都端不稳,上战场就是给鬼子送人头!”
“没吃饱饭吗?跑起来!鬼子刺刀捅过来的时候可不会等你喘气!”
“散兵线!保持距离!你想被一发炮弹一锅端吗?!”
老兵的骂声粗粝,却字字带着血的经验。
新兵们咬牙坚持着,汗水迷了眼睛,军装湿了又干,干了又湿,结出一层白花花的盐渍。
他们看着那些沉默寡言、身上带着各种伤残却依旧在训练场上以身作则的老兵,心中那点怨气渐渐被敬畏和模仿取代。
顾沉舟的身影无处不在。
他不再是高高在上的旅长,而是训练场上最严苛的教官和最拼命的士兵。
他与士兵一同匍匐通过铁丝网下的泥泞,亲自示范如何在炮火间隙跃进,手把手地教新兵如何有效利用地形地物。
他脸上的伤疤在烈日下显得更加狰狞,但他的眼神却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锐利、专注。
“记住!在战场上,活下来的不一定是枪法最好的,但一定是最快适应、最懂得保护自己、最能抓住时机的!”他的声音沙哑,却清晰地传入每个士兵的耳中,“我们‘蒙城旅’没有新兵和老兵的区别,只有活人和死人的区别!想活,就给我往死里练!”
方志行和杨才干则负责更具体的战术合成训练。
他们将蒙城、富池口的实战经验编成教案,组织连排级的攻防对抗。
强调小分队独立作战能力,强调火力与运动的配合,强调在劣势情况下如何迟滞敌人、如何组织有效反击。
“看到没有?鬼子进攻前必然炮火准备,炮火一延伸,立刻进入阵地!机枪火力点要梯次配置,形成交叉,别扎堆!”
“反突击要快!要狠!打掉鬼子的气势就往回撤,别恋战!”
训练场上,硝烟模拟弹炸起团团白烟,喊杀声、机枪模拟声响成一片。虽然只是演习,但紧张激烈的气氛却丝毫不逊于真实战场。
荣念晴和小豆子也没闲着。
伤兵营里,伤势较轻的伤员在荣念晴的鼓励和监督下,也开始进行恢复性训练,甚至有些胳膊受伤的,就用单手练习瞄准,腿脚不便的,就练习投弹。
小豆子成了“后勤保障员”,跑前跑后地送水、传递消息,小脸上满是与有荣焉的兴奋。
整个营地,从早到晚,都沉浸在这种高强度的、近乎疯狂的训练氛围中。
疲惫和伤痛是常态,但一种新的东西,一种坚韧的、凝聚的魂,正在这汗与泪的淬炼中重新铸就。
这天傍晚,顾沉舟结束了一天的督训,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营房。
荣念晴正等在门口,手里端着一碗冒着热气的汤药。
“快喝了,祛湿解乏的。”
她将碗递过来,目光落在他被汗水反复浸透、已经发硬的军装和满是泥污的手上,眼底藏着心疼,却什么也没多说。
顾沉舟接过碗,一饮而尽。
苦涩的药汁划过喉咙,却带来一丝奇异的暖意。
他看着荣念晴在暮色中显得格外柔和的脸庞,又看了看晾在院子里、已经被她洗净补好的军装,心中那片被战火灼烧得坚硬的土地,仿佛被注入了一股温润的泉水。
“辛苦了。”他低声说。
荣念晴轻轻摇头,接过空碗:“比起你们在前线,这不算什么。”
就在这时,方志行拿着一份电报兴冲冲地赶来:“旅座!好消息!军政部批下来的第一批美援装备到了!一百挺‘芝加哥打字机’,还有配套的弹药!另外,我们申请补充的迫击炮和炮弹也一并运抵了!”
顾沉舟眼中精光一闪,疲惫之色一扫而空:“好!立刻组织人手接收、清点!优先配发给特务营和各团突击分队!组织骨干尽快熟悉性能,形成战斗力!”
新装备的到来,如同给正在淬火的利刃加上了锋刃,让全旅官兵精神大振。
夜幕降临,营地里依旧没有完全安静下来。
有的连队在组织夜间射击训练,有的在开班务会总结白天的得失,还有的老兵在油灯下,擦拭着刚刚领到的新式冲锋枪,眼中闪烁着兴奋的光芒。
顾沉舟站在旅部门口,望着这片在夜色中依旧生机勃勃的营地。
官兵们脸上的麻木和绝望正在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严格训练和新装备激励起来的锐气与自信。
他知道,部队的骨架正在重新变得坚硬,血肉正在快速填充。
虽然距离恢复到巅峰状态还有很长的路要走,但至少,方向是对的,希望也在。
远处的武汉城区,依旧有隐约的霓虹闪烁。
但在这片营地,只有星火般的灯光和沉雄的训练号子。
这里没有浮华,只有务实。
没有空谈,只有行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