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冥河协议已启动”的电子合成音,如同冰冷的墓志铭,在刺耳的全面警报和深红色闪烁灯光的伴奏下,一遍遍回荡在狭窄而血腥的通道内。那来自地底深处的、令人心悸的嗡鸣越来越清晰,仿佛死亡的计时沙漏已经翻转,沙粒正无可挽回地向下流淌。
理查德·莫里斯上校扔掉了耗尽子弹的手枪,随手从脚边一具阵亡士兵的尸体旁捡起一支尚有余弹的突击步枪,动作流畅得如同呼吸。他没有再看那蜂拥而来的、散发着幽绿光芒的外星单位,也没有去看身边又一个士兵被能量团击中、惨叫着化为焦炭。他的目光,如同穿透了层层硝烟和绝望,猛地射向了防线最后方,那群蜷缩在墙壁边缘、象征着人类文明最后智慧火种的科研人员。
他的视线,精准地锁定了那个依旧蹲在地上、手指在破损控制台内部飞快操作的年轻女孩——苏婉。
“苏婉!”
这一声怒吼,压过了近在咫尺的爆炸和能量嘶鸣,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近乎粗暴的急切,如同受伤雄狮最后的咆哮。声音嘶哑破裂,却蕴含着一名指挥官在绝境中最后的权威与决断。
苏婉那极度专注的身影猛地一颤,仿佛被这一声从技术的世界里强行拽回了残酷的现实。她下意识地抬起头,侧脸上还沾着不知道是油污还是溅上的血点,那双明亮而冷静的眼睛对上了莫里斯上校布满血丝、却燃烧着最后火焰的双眼。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无限拉长。
莫里斯上校一边用捡来的步枪以一个精准的三连发将一只试图靠近的机械蜘蛛打得火星四溅、暂时后退,一边用尽全身力气,朝着苏婉和她身边其他几名几乎瘫软的研究人员吼道,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里呕出来的血块:
“带他们走!”
他挥舞着空闲的左手,用力指向通道后方一个极其隐蔽的、几乎与墙壁融为一体的、标记着模糊逃生符号的金属舱门。那舱门看起来厚重而坚固,似乎是最后的庇护所或撤离点。
“去备用逃生通道!”
他的目光死死盯着苏婉,眼神里没有商量,只有命令,以及一种深沉的、近乎恳求的托付。他知道,这些科研人员,尤其是像苏婉这样年轻却拥有非凡才华的技术专家,是人类文明能否延续下去的关键火种之一。他们必须活下去,哪怕付出这里所有人的生命作为代价。
然后,他猛地转回身,用步枪抵住肩窝,对着再次涌上的外星潮水疯狂扫射,用行动诠释着他话语中那令人绝望的紧迫性,声音在枪声的间隙中炸响:
“我们顶不了几分钟了!”
这句话,像是一记重锤,狠狠砸在每一个还活着的人心上。它撕碎了所有侥幸的幻想,宣告了这条防线、以及防线上的所有士兵,最终的命运。
“走!快走啊!” 那名受伤的士兵也明白了过来,他用尽最后的力气,朝着研究人员们嘶喊,然后拉响了身上最后一颗高爆手雷的引信,狞笑着扑向了外星单位最密集的地方!
“轰——!”
剧烈的爆炸暂时清空了一小片区域,但也带走了最后一点拖延时间的希望。
苏婉的身体剧烈地颤抖了一下。她看了一眼那依旧漆黑、只差最后几步就能接通的线路,又看了一眼莫里斯上校那在枪火映照下如同钢铁雕塑般、却又布满悲壮裂痕的背影,以及周围那些正在用生命为他们争取最后几秒钟的士兵。
理智与情感在瞬间交锋。
最终,那属于科研人员的极致理性和对指挥官命令的服从占据了上风。她猛地咬住下唇,几乎要咬出血来,然后用快得惊人的速度,将裸露的线头用力拧在一起,用绝缘胶布胡乱缠了几圈——一个粗糙但可能有效的临时连接。
她猛地站起身,甚至来不及拍掉白大褂上的灰尘,对着其他几名吓呆的研究人员厉声喝道:“听命令!跟上我!去那个逃生通道!”
她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但更多的是不容置疑的决断。她一把拉起离她最近、几乎无法站立的一名中年研究员,朝着莫里斯上校指示的那个隐蔽舱门冲去。
林凡目睹了这一切。他看着莫里斯上校那决绝的背影,看着苏婉在最后关头放弃即将完成的工作、执行命令的挣扎与果断,看着士兵们用自爆般的壮烈为他们争取那微不足道的几秒钟……
“顶不了几分钟了……”
这句话在他耳边嗡嗡作响。
他不再是一个误入战场的旁观者。他被卷入了这最后的、悲壮的撤退之中。求生的本能,以及对那些正在用生命为他们铺路的人的复杂情感,驱使着他。
他看了一眼那台依旧静默的黑色机甲方向,又看了一眼正在冲向逃生舱门的苏婉等人。
没有时间犹豫了。
他猛地从掩体后跃出,不再去看那惨烈的防线,朝着苏婉他们离开的方向,朝着那或许存在的、渺茫的生路,拼尽全力地奔跑而去。
身后,是莫里斯上校打光最后一个弹匣后,拔出战斗匕首,发出如同困兽般最后咆哮的声音;是能量武器贯穿肉体的闷响;是“冥河”协议倒计时那冰冷无情的、越来越急促的嗡鸣……
最后的命令,已被执行。
生存与毁灭的赛跑,进入了最后的读秒阶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