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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牢顶部的铁门发出刺耳的声,锈蚀的铰链在黑暗中发出令人牙酸的摩擦声。沈璃的睫毛几不可察地颤了颤,随即立刻闭上眼睛,让身体随着铁链的牵引在水中微微晃动,仿佛一具随波逐流的浮尸。

一个月的水牢生活,已经将她的伪装磨砺得炉火纯青。她的胸膛几乎看不出起伏,呼吸微弱到几乎停止,只有凑近观察才能发现她鼻翼处极其细微的翕动。她的眼睑纹丝不动,连最细微的颤抖都被完美控制,就像被冰封的湖面。干裂的嘴唇保持着恰到好处的青紫色,嘴角还残留着一丝凝固的血迹——那是她今早用牙齿咬破口腔内壁制造的假象。

浑浊的污水漫过她的胸口,水面上漂浮的腐烂物黏附在她裸露的皮肤上,形成一层令人作呕的伪装。她的左腿伤口处,几条肥硕的蛆虫正在溃烂的皮肉间蠕动,这是她刻意保留的。右手的断指处伤口泛着不健康的灰白色,在水中泡得发胀,看起来像是已经坏死多时。

沈璃的耳朵却敏锐地捕捉着每一个声响——守卫靴子踩在石阶上的沉闷回响、铁门外隐约传来的交谈声、甚至远处老鼠窸窸窣窣的跑动。她的身体看似毫无生机,但每一根神经都绷紧如弓弦,随时准备应对可能的危险。

水面的波纹轻轻拍打着她的下巴,带来一阵阵腐臭的气味。沈璃控制着自己的呼吸频率,让每一次吸气都绵长而微弱,间隔越来越长,就像濒死之人最后的喘息。她的指尖微微泛白,这是她刻意让血液循环减缓的结果——一个真正的将死之人,绝不会拥有红润的指尖。

当火把的光亮透过眼睑传来时,沈璃的身体恰到好处地随着水波晃动了一下,让锁链发出轻微的碰撞声。这声音既不会显得刻意,又能证明她还——一个将死之人该有的状态。她的头微微偏向一侧,露出脖颈处一道已经结痂的鞭痕,那是上个月受刑时留下的。

水牢的寒气渗入骨髓,但沈璃早已学会利用这种寒冷。她的皮肤呈现出一种病态的苍白,上面布满了因长期浸泡而产生的皱褶和溃烂。这些都是经过精心计算的——足够触目惊心,但又不至于真正危及生命。

沈璃的舌尖轻轻抵住上颚,这是她保持清醒的小技巧。她的意识如同潜伏在深渊中的猎手,冷静而警觉,等待着最佳的时机。而她的身体,则完美地扮演着一具行将就木的躯壳,每一个细节都经过反复推敲和验证。

当守卫的脚步声停在牢门边时,沈璃甚至让自己的心跳都放缓了几分。她像一具真正的尸体那样漂浮着,只有水下那只完好的左手微微蜷曲,随时准备在必要时爆发出惊人的力量。这是她在无数次生死边缘磨砺出的本领——将猎豹般的警觉隐藏在垂死的外表之下。

一滴污水从天花板滴落,正好打在她的眉心。沈璃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仿佛这具身体已经失去了所有知觉。但她的意识却因为这突如其来的刺激而更加清醒,就像黑暗中伺机而动的毒蛇,静静等待着属于她的时机。

真他娘的晦气!粗犷的男声伴随着沉重的脚步声传来,这鬼地方待久了,老子身上都长蘑菇了!

知足吧,赵三。另一个略显沙哑的声音回应道,总管说了,再过几天就能把这贱婢弄出去了。

沈璃的心跳突然漏了一拍,但她立刻控制住自己的反应,连睫毛都没有颤动一下。

弄出去?赵三的声音突然提高,这种谋害主子的贱婢不就地弄死,还要放出去?

你懂个屁!沙哑声音压低了几分,听说是太后突然要看这罪奴的情况,王爷不得不做做样子。林侧妃气得摔了好几套茶具呢!

太后!沈璃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借着污水的掩盖才没被发现。为什么太后会突然关心罪奴?这与沈家的冤案有什么关系?

再说了,沙哑声音继续道,皇上九个月后要在秋山围场举行大猎,所有王公贵族都得随行。听说这次规模空前,连十年不出宫的太后都要去。王爷府上这些破事要是不处理干净,到时候怎么面圣?

沈璃的心跳骤然加速。秋猎!皇家围场!那地方离定王府别院不过半日路程!她的脑海中立刻浮现出儿时随父亲去过的秋山围场地形图——东侧临崖,西面临水,北面是密林,只有南面开阔平坦,正是皇家主营所在地。

哼,那些贵人倒是快活。赵三不满地嘟囔着,打猎游玩,我们这些当差的却要忙断腿。听说光是王府就要抽调七成护卫去加强别院防卫,到时候连只苍蝇都飞不进去。

脚步声在水牢边缘停住,沈璃能感觉到两道视线落在自己身上。

喂,你说这丫头还能撑多久?赵三用靴尖踢了踢水牢边缘的石块,碎石落入水中,溅起的污水打在沈璃脸上。

死不了。沙哑声音的主人蹲下身,火把的光亮透过沈璃的眼睑,王爷说了,要留一口气。林侧妃特意吩咐,这几天开始加餐,别让她死在牢里。

赵三啐了一口:这些贵人真会折腾人。先往死里整,现在又要救回来。

少说两句吧。沙哑声音警告道,听说太后这次特别重视各府罪奴的名册,连十年前的老案子都要重新查。王爷也是没办法...特别是秋猎期间,各府女眷都要随行,也不知道这罪奴是不是太后关注的,要是被太后当面问起...

沈璃的心跳加速,但她的身体依然保持着完美的伪装姿态。太后要查十年前的案子?而秋猎期间女眷随行...这是否意味着林婉柔也会离开王府?

哼,装模作样。赵三不满地嘟囔着,三日后就要把这贱婢挪到普通牢房去了,到时候还得给她治伤。老子宁愿继续在这守水牢!

你懂什么?沙哑声音突然压低,我听说这次秋猎不简单。北境李牧将军也会奉召回京,皇上怕是要借机敲打几位藩王。咱们王爷最近可是焦头烂额,听说连书房里的密函都烧了好几封...

李牧!沈璃心头一震。那是父亲生前好友,沈家出事时正镇守边关的大将!如果他回京...

走吧,这臭味我实在受不了了。沙哑声音的主人站起身,沈璃听到皮革摩擦的声音,明天开始加派大夫来看诊,咱们有的忙了。秋猎前府里要大清查,所有罪奴都要登记造册,连水牢里的都不能少。

脚步声渐渐远去,铁门重新关闭,水牢再次陷入黑暗。沈璃这才敢睁开眼睛,眸中闪烁着复杂的光芒。

三天后就要离开水牢?秋猎?太后查案?李牧回京?这突如其来的信息洪流让她既警惕又兴奋。一切似乎都在指向一个可能——沈家的冤案或许真有重见天日的一天!

沈璃的目光如鹰隼般锐利,在昏暗的光线下缓缓扫过水牢湿滑的石壁。她的视线最终落在那些看似杂乱无章,实则被她精心分类的草药上——它们就像一本摊开的药典,每一株都在诉说着自己的秘密。

过去一个月,在这不足三丈见方的水牢里,她已经辨认出七种具有不同药性的植物,每一种都经过反复验证。最显眼的要数那簇生长在东北角石缝中的乌草,锯齿状的叶片边缘泛着诡异的紫光。沈璃记得第一次尝试时,她只敢取半片叶子含在舌下,结果整张脸都麻痹了三个时辰。现在她已经能精确掌握剂量——两片叶子嚼碎外敷,刚好能缓解断指处钻心的疼痛,又不至于让整条手臂失去知觉。

靠近水面的位置爬满了红苔,这种不起眼的植物起初被她误以为是普通苔藓。直到某个深夜,她无意间将捣碎的红苔敷在被水蛇咬伤的伤口上,才发现它惊人的消炎功效。现在她每天都会收集一小撮,晒干后藏在铁链的环扣里,作为抵抗感染的良药。

最珍贵的当属那株生长在排水口附近的紫纹草。沈璃花了整整七天观察才发现,那条剧毒水蛇每次游经此处都会刻意绕行。经过三次危险的实验,她终于确认紫纹草的汁液确实能驱蛇。现在她的左腕上永远绑着一小截紫纹草茎,这是她在这地狱中为数不多的安全保障。

墙角阴暗处还生长着一种灰白色的菌类,沈璃给它取名隐息菇。这种蘑菇晒干研磨后,能让人的脉搏变得微弱难辨。前天守卫来巡查时,她冒险试用了指甲盖大小的剂量,成功骗过了大夫的诊脉。

水面漂浮的枯枝败叶中,沈璃还发现了一种形似柳叶的水草。这种被她在心中命名为凝露草的植物汁液具有惊人的止血效果。上周她的腿伤再次崩裂,就是用凝露草混合红苔才止住了血流不止的伤口。

最危险的发现莫过于石缝中那簇开着紫色小花的毒芹。沈璃清楚地记得,小时候府上的老医师曾警告过,这种植物半片叶子就足以要了一个壮汉的命。但现在,她小心翼翼地收集了三朵干花,藏在头发里——这是她最后的底牌,必要时可以与敌人同归于尽。

而最近发现的第七种植物,是生长在最高处的一丛灰绿色苔藓。沈璃花了三个夜晚,用铁链一点点磨破手指才够到它。这种被她在心中称为的植物,晒干后可以制作特殊的墨水,遇热才会显形。她已经用鱼刺做笔,在破烂的衣角内侧记下了所有重要发现。

这些草药知识就像一把把钥匙,每一把都可能在未来开启一扇生门。沈璃的眼中闪过一丝精光——如果真要被带出去,这些用命换来的知识绝对能派上大用场。

她开始在心里梳理每种草药的特性:

乌草:止痛麻痹,过量致命

红苔:消炎止血,促进伤口愈合

紫纹草:驱蛇避虫,外用可解毒

隐息菇:改变脉象,伪装病情

凝露草:快速止血,内服可退烧

毒芹:剧毒,微量可致幻

血苔:制作隐形墨水,传递密信

每一种都经过她反复验证,有些甚至付出了惨痛代价。比如验证乌草毒性那次,她差点因过量而溺毙在水中;测试隐息菇时,她的心脏曾停止跳动近十息时间。

沈璃轻轻抚摸着藏在铁链环扣中的药材储备,每一种都被她精心分类保存。乌草叶片晒干后搓成小球,红苔压成薄片,紫纹草编成细绳...这些看似微不足道的东西,都是她用智慧和勇气换来的生存筹码。

这些发现让沈璃在这人间地狱中建立起一套独特的生存体系。每当守卫换班时,她就利用间隙采集药材;夜深人静时,则进行各种配伍实验。那条水蛇不知不觉中成了她的试药伙伴,现在甚至会对特定的草药组合产生条件反射。

沈璃的目光再次扫过她的,嘴角浮现出一丝几不可察的冷笑。这些生长在阴暗处的草木,这些被常人视为污秽的存在,在她手中都化作了求生的利器。如果真能被带离水牢,她将带着这本用血肉写就的水牢药典,去讨回属于沈家的一切。

潮湿的空气中,沈璃轻轻呼出一口气,吹动水面漂浮的一片乌草叶子。这片叶子将是她今晚的实验材料——她需要找出更高纯度的提取方法。在这暗无天日的水牢里,时间仿佛静止,但对沈璃而言,每一天都是向复仇迈出的新一步。

她需要掌控自己的,不能让人发现她其实比看起来要强壮得多。

更重要的是,秋猎期间王府防卫空虚,或许...或许她能找到机会接近皇家围场?哪怕只是传递一个消息给李牧将军...

第二天清晨,守卫照例来送饭时,沈璃注意到今天的稀粥比往日稠了不少,甚至还飘着几片菜叶。

吃吧,贱婢。赵三不情不愿地将碗递到沈璃面前,从今天开始加餐,别死在老子当值的时候。

沈璃装作虚弱不堪的样子,颤抖着接过破碗,小口啜饮着。她能感觉到守卫的目光一直盯着自己,似乎在评估她的状态。

大夫下午就来。另一个守卫说道,总管吩咐了,要先把你这一身烂肉收拾收拾,免得吓到人。秋猎期间太后要亲自检视各府罪奴,王爷可丢不起这个人。

沈璃低着头,眼中闪过一丝精光。大夫要来?这是个了解外界情况的好机会。而且太后要亲自检视...这是否意味着她有机会直面太后?

午后,水牢的铁门再次打开,这次进来的除了守卫,还有一个背着药箱的中年男子。那人面容严肃,眉头紧锁,显然对水牢的环境十分不满。

就这?大夫捂着鼻子,嫌弃地看着泡在污水中的沈璃,这种状态挪出去?不如直接埋了省事。

您多费心。守卫赔着笑,王爷吩咐了,务必留一口气。秋猎前太后要查名册,这丫头是前沈家的...

闭嘴!大夫厉声打断,这也是你能议论的?

沈璃心头一震。果然,她的猜测没错!太后确实在查沈家的案子!

大夫冷哼一声,示意守卫将沈璃拖到干燥处。当沈璃被拽出水面时,她刻意让自己的身体看起来更加虚弱,甚至故意让左腿的伤口蹭到地面,渗出更多脓血。

啧,这伤...大夫蹲下身,粗略地检查着沈璃的伤势,左腿溃烂,身上多处鞭伤...能活到现在也是奇迹。

沈璃闭着眼睛,任由大夫摆布,但她的耳朵竖得笔直,不放过任何一句话。

先清理伤口,再敷药。大夫对守卫说,这几天每天换药,三日后挪到普通牢房继续治疗。秋猎前必须能站起来见人,太后最恨弄虚作假。

守卫连连点头:是是是,都听您的。听说这次秋猎连久居深宫的太后都惊动了,各王府都在连夜整理案卷...

再多嘴就割了你的舌头!大夫厉声喝道,但随即压低声音,不过你说得对,这次确实不寻常。北境李将军奉召回京,皇上要在秋猎期间大宴群臣。各府的陈年旧案都要重新梳理...特别是那些牵涉军务的...

沈璃的心跳几乎要冲破胸膛。李牧将军!军务!这不正是沈家案子的关键吗?父亲当年正是被诬陷通敌叛国...

接下来的三天,沈璃白天配合治疗,晚上则偷偷采集隐息草并服用。这种草药让她本就糟糕的身体状况看起来更加危险,连大夫都连连摇头。

奇怪...第三天换药时,大夫皱着眉头把脉,按理说该有点起色了,怎么脉象反而更弱了?

沈璃虚弱地咳嗽着,嘴角渗出一丝血迹——这是她用乌草刺激牙龈造成的假象。你一个小小的大夫岂能知道那本《造化术》医术的神妙?除非是王大夫这样的圣手能察觉出端倪,这个大夫吗,医术有那么一点,但只能说是会一些,绝对达不到精的程度,另外,沈璃只不过是一个罪奴的身份,岂会在她的身上浪费更多的人力物力?要不是太后还有很多人都在关注沈家的案子,沈璃就算是有九条命,现在也用完了!

要不...再观察几天?守卫小心翼翼地问。

不行!大夫断然拒绝,王爷说了,今天必须转移。太后派来的监察使明日就到,各府的罪奴名册都要重新登记。特别是...他的声音突然低了下去,特别是那些与北境军务有关的...

当铁链的咔嗒声在水牢中响起时,沈璃的睫毛几不可察地颤动了一下。守卫粗暴的吆喝声伴随着铁门完全打开的刺耳声响,刺破了水牢长达三个月的死寂。

起来,贱婢!别装死了!

一双粗糙的大手猛地拽住沈璃的头发,将她整个人从污水中提了起来。浑浊的污水从她破烂的衣衫上哗啦啦地流下,在石阶上积成一滩恶臭的水洼。沈璃刻意让自己的身体像破布娃娃般瘫软无力,任由守卫拖拽着爬上湿滑的石阶。

妈的,臭死了!另一个守卫捂着鼻子后退两步,直接扔进马车,别弄脏了地面。

沈璃被架着双臂拖过长长的甬道,每一步都留下肮脏的水痕。她的眼睛始终紧闭着,不是伪装,而是因为太久未见光线而产生的本能恐惧。她能感觉到周围的温度在变化,从水牢阴冷的湿气逐渐过渡到地牢较为干燥的空气,最后——

一阵突如其来的微风拂过她的面颊。

带着青草气息的风。

沈璃的心脏猛地收缩了一下。三个月来第一次,她呼吸到了不是充斥着腐烂味的空气。这股清新的气息如此陌生又如此熟悉,让她干裂的嘴唇不由自主地张开,贪婪地吞咽着。

快点!磨蹭什么!

守卫的怒骂将她拉回现实。沈璃感到自己被抬了起来,然后重重地抛进某个狭小的空间。她的后背撞在坚硬的木板上,发出一声闷响。紧接着是铁链哗啦作响的声音,有人将她的手腕铐在了车厢内的铁环上。

的一声,车门被狠狠关上,四周再次陷入黑暗。但这黑暗与水牢中的截然不同——它是干燥的,带着木质的气息,而且...沈璃突然意识到,有一线微弱的光亮从车厢缝隙中渗入。

那是阳光。

沈璃的喉咙不自觉地滚动了一下。她小心翼翼地、几乎是虔诚地,将脸转向那道细弱的光线。三个月的黑暗让她对光明产生了近乎病态的渴望,就像沙漠中的旅人渴求清水。

当第一缕光线刺入她的瞳孔时,剧痛让沈璃立刻闭上了眼睛。泪水不受控制地涌出,在肮脏的脸上冲出两道泥泞的痕迹。但她固执地再次尝试,这次更加缓慢,让眼睛逐渐适应久违的光明。

透过模糊的泪眼,沈璃看到那道金色的光线中飞舞着细小的尘埃。它们像夏夜的萤火虫,在这狭小的空间里自由舞动。如此平凡的场景,却让她看得入了神。

马车突然晃动了一下,开始前行。随着车辆的移动,那道缝隙中的光线也在不断变化,时而明亮时而暗淡。沈璃像个初生的婴儿般,痴迷地追随着这变幻的光影。

当马车转过一个弯时,奇迹发生了——那道缝隙突然变宽了些,一束完整的夕阳余晖斜射进来,正好照在沈璃的脸上。

温暖。

这是沈璃的第一个感受。三个月来第一次,她感受到了真实的、来自太阳的温暖。这温度如此真切,几乎灼伤了她长期浸泡在冷水中的皮肤。她不由自主地仰起脸,让那束金光完全笼罩自己。

在那一瞬间,沈璃看清了自己的处境。她身处一辆封闭的囚车,四壁是粗糙的木板,身下铺着薄薄的稻草。她的手腕被铁链锁住,身上的衣衫早已破烂不堪,裸露的皮肤上布满了溃烂的伤口和淤青。

但这一切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那道阳光,那束穿透黑暗的金色希望。

沈璃眯起眼睛,透过缝隙向外望去。她看到了飞速后退的树影,看到了远处起伏的山峦轮廓,甚至看到了一角湛蓝的天空。这些平凡的景象,此刻在她眼中却比任何珍宝都要珍贵。

马车颠簸了一下,沈璃的伤口撞在木板上,疼得她倒抽一口冷气。但这疼痛反而让她更加清醒——这不是梦,她真的离开了那个地狱般的水牢。

随着马车前行,夕阳的角度越来越低,那道金色的光束也逐渐变成了橘红色。沈璃贪婪地注视着这色彩的变化,仿佛要将过去三个月错过的所有晚霞都看回来。

当马车经过一片开阔地时,沈璃的视野突然开阔了。她看到了完整的夕阳——一轮火红的圆盘悬挂在天际,将周围的云彩染成了紫红色。这景象太过壮丽,让她暂时忘记了呼吸。

就在这时,马车突然减速,转向一条林荫小道。茂密的树枝扫过车厢,挡住了那道珍贵的光线。沈璃下意识地向前扑去,铁链哗啦作响,仿佛想要挽留那转瞬即逝的光明。

黑暗再次降临,但这次不同。沈璃的眼中还残留着夕阳的影像,她的皮肤还记得阳光的温度。她缓缓靠回车厢壁,嘴角浮现出一丝几不可察的弧度。

这短暂的光明已经足够。它像一粒火种,重新点燃了沈璃心中几乎熄灭的求生意志。无论前方等待她的是什么样的新地狱,至少现在她知道——外面的世界依然存在,太阳依旧会升起落下。

而她,沈璃,终将再次站在阳光下,亲眼看着那些将她推入黑暗的人付出代价。

马车继续前行,车轮碾过碎石的声音单调而规律。沈璃闭上眼睛,不再抗拒黑暗。因为在她心底,已经种下了一颗光明的种子。

直接送到西院的净室。一个陌生的声音命令道,先沐浴更衣,再让女医来看诊。太后最恨肮脏,明日检查时务必干干净净。记住,这次秋猎非同小可,连皇上都要亲自过问各府罪奴安置情况。

沈璃被两个侍卫架着,拖过一条幽暗的石廊。她的双脚无力地拖曳在地上,在青石板上留下两道湿漉漉的水痕。三个月的水牢生活让她几乎忘记了如何行走,每一块肌肉都像是别人的,不受控制地颤抖着。

到了,就是这间。领头的侍卫推开一扇厚重的木门,一股混合着草药与皂角的气味扑面而来。

沈璃被粗暴地扔了进去,身体重重摔在冰冷的石地上。她强忍着没有发出声音,只是微微蜷缩起来,像一只受伤的野兽。透过凌乱披散的长发,她谨慎地打量着这个新环境——

这是一间约两丈见方的石室,四壁光滑,墙角点着一盏昏暗的油灯。正中央摆着一个硕大的木桶,里面盛着热气腾腾的清水。角落里放着一张简陋的木床,上面铺着素白的粗布被褥。整个房间简陋得近乎寒酸,但对刚从水牢出来的沈璃而言,却无异于天堂。

起来,脏东西。一个粗哑的女声在头顶响起。

沈璃缓缓抬头,看见两个身材粗壮的婆子站在面前。她们都穿着灰褐色的粗布衣裳,腰间系着白围裙,脸上带着长期劳作留下的风霜痕迹。两人面无表情,眼神冷漠,就像在看一件待洗的脏衣服。

脱衣服。年长些的婆子命令道,手里拿着一把硬毛刷子。

沈璃没有动。她的衣服早已和水牢的污秽融为一体,有些布料甚至黏在了溃烂的伤口上。

聋了吗?另一个婆子不耐烦地蹲下身,直接动手撕扯沈璃的衣襟。

一声,本就破烂不堪的衣衫被撕成两半。沈璃下意识地蜷缩身体,试图遮掩裸露的皮肤。但两个婆子根本不在意她的羞耻,继续粗暴地剥除她身上剩余的布料。

当最后一片遮羞布被扯下时,沈璃闭上了眼睛。三个月来第一次,她完全暴露在别人的目光下——伤痕累累的身体,瘦骨嶙峋的躯干,还有那些触目惊心的伤口。

啧啧,真够恶心的。年长婆子用刷子戳了戳沈璃左腿的伤处,这都烂透了。

沈璃咬紧牙关,不让自己因疼痛而发出声音。她的左腿确实惨不忍睹——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从膝盖一直延伸到脚踝,周围皮肤呈现出不健康的青紫色,有些地方甚至能看到蛆虫爬过的痕迹。

抬进去。婆子命令道。

两个婆子一左一右架起沈璃,将她扔进了木桶。滚烫的热水瞬间包裹了她的全身,刺痛如同千万根钢针同时扎进皮肤。沈璃的喉咙里溢出一声压抑的呜咽,手指死死抠住了木桶边缘。

忍着点,不烫洗不干净。婆子冷漠地说着,拿起刷子开始用力刷洗沈璃的后背。

粗糙的刷毛刮过皮肤,带下一层又一层的污垢和死皮。沈璃的后背很快泛红,有些地方甚至渗出了血丝。但她始终紧咬牙关,连一声呻吟都没有发出。

转过来。婆子命令道。

沈璃缓缓转身,将正面暴露在婆子面前。她的胸前布满了鞭痕和烫伤,有些已经结痂,有些还在流脓。最触目惊心的是右胸下方的一道伤口,深得几乎能看到肋骨。

年长婆子的动作突然顿了顿。她的目光在沈璃胸前的某处停留了片刻,然后又若无其事地继续刷洗。

腿抬起来。婆子突然说道。

沈璃迟疑了一下,缓缓抬起左腿。这个动作让她疼得眼前发黑,但她硬是没发出一丝声音。

婆子接过同伴递来的药巾,开始擦拭沈璃腿上的伤口。她的动作突然变得轻柔了许多,药巾小心地避开最严重的溃烂处。

翻过去,洗头发。婆子命令道。

沈璃顺从地转身,将后背重新对着婆子。温热的水从头顶浇下,粗糙的手指在她发间揉搓。沈璃闭上眼睛,任由婆子摆布,

低头。

一瓢清水从头顶浇下,冲走了头发上的泡沫。

起来吧,洗完了。

两个婆子架起沈璃,将她从木桶中拖出来。清水顺着她的身体流下,在地面上积成一滩浑浊的水洼。沈璃这才看清自己的身体——虽然伤痕累累,但至少不再是那副污秽不堪的模样。

擦干。年轻些的婆子扔过来一块粗布。

沈璃接过布,开始慢慢擦拭身体。她的动作很慢。

快点,别磨蹭。婆子不耐烦地催促道。

沈璃加快了动作。当她擦到左腿时,年长婆子突然走过来,夺过她手中的布。

笨手笨脚的,我来。婆子蹲下身,开始擦拭沈璃腿上的伤口。

好了,穿衣服。婆子站起身,扔给沈璃一套素白的粗布衣裙。

沈璃接过衣服,缓慢地穿戴起来。每一动作都牵动身上的伤口,但她始终保持着面无表情。穿好衣服后,两个婆子一左一右架起她,向角落的木床走去。

躺下,大夫一会儿来看你。年长婆子说着,将沈璃按在床上。

婆子们收拾好洗浴用具,转身向门口走去。

门被关上了,房间里只剩下沈璃一人。她缓缓吐出一口长气,开始仔细检查这个房间。四壁光滑,没有明显的缝隙或暗门;唯一的窗户开在高处,窄得连孩子都钻不出去;门是厚重的实木,外面能听到守卫来回踱步的声音。

窗外,暮色渐浓。沈璃躺在床上,听着远处隐约传来的更鼓声。

月光透过高窗的铁栅栏斜射进来,在石地上投下一道道银色的条纹。沈璃转动脖颈,让久违的月光洒在自己脸上。三个月的水牢生活让她的皮肤呈现出病态的苍白,此刻在月光下几乎透明,能看到下面青紫色的血管。

她轻轻活动手指,感受着指关节的每一处疼痛。右手的指头处已经结痂,但左手的指甲全数脱落,指尖布满细小的伤口——这些都是她在水牢中为生存付出的代价。

沈璃的目光追随着月光移动,思绪却飘得更远。三个月后的秋猎,太后亲自查案,李牧将军突然回京...这些看似孤立的事件在她脑中交织成网。她太了解朝堂的运作方式了——世上从无巧合,只有精心设计的棋局。

月光渐渐移到床尾,照亮了她左腿的伤口。经过婆子的清洗和简单包扎,溃烂处已经不再流脓,但狰狞的疤痕永远无法消退。沈璃盯着那道伤疤,突然意识到一个关键——太后为何偏偏选在秋猎时查案?为何要查十年前的案子?

她的手指无意识地在床单上划动,仿佛在描绘某种地图。秋山围场...那里毗邻先帝修建的避暑行宫,而太后与先帝...一个大胆的猜测在沈璃心中成形:太后要查的或许不止是沈家和其他几家的案子,而是十年前那场牵连甚广的政变!

窗外,暮色渐浓。沈璃躺在床上,听着远处隐约传来的更鼓声。

窗外,更夫的梆子声清脆而有节奏地传来,一下、两下、三下……沈璃静静地坐在窗前,聆听着这声音,仿佛它是时间的使者,每一下都敲打着她的心房。

她默默地数着那声响,在心中默默计算着日子。秋猎,那个对她来说至关重要的日子,还有九个月。两百多天,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但对于沈璃来说,这两百多天却是她复仇的关键。

尽管她现在身陷囹圄,被囚禁在这狭小的房间里,但她的内心却从未如此坚定。她知道,那些害她家破人亡的人还在逍遥法外,他们以为她已经无力反抗,只能任人宰割。

然而,他们错了。沈家的女儿,从来都不是软弱可欺的。即使身处困境,她也要让那些人知道,她绝不会坐以待毙。

沈璃紧紧地握着拳头,指甲深深地陷入掌心,她感受着那微微的刺痛,仿佛这是她与敌人对抗的力量。八十七天,她有足够的时间去准备,去谋划。

三个月的水牢折磨没有摧毁她的意志,反而将仇恨淬炼得愈发锋利。沈璃轻轻抚摸着左腿狰狞的伤疤,每一道伤痕都是铭记仇恨的图腾。她要让那些高高在上的刽子手也尝尝被践踏的滋味,要让他们在绝望中明白——沈家的血脉从未断绝。当秋猎的号角响彻围场时,那些自以为胜券在握的权贵们绝不会想到,一只被他们亲手丢入地狱的凤凰,正浴火重生。沈璃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笑意,月光在她眼中碎成无数寒星。这一次,她要让整个王朝都记住:沈家的女儿,从来不是任人宰割的羔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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