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山的硝烟渐渐沉降,暮色中的隘口只剩下残火与喘息。
陆承钧引着贺破虏走进临时搭建的中军帐,帐外士兵正忙着清点伤亡、修补甲胄,铁器碰撞声混着远处的伤兵呻吟,在三月的晚风里格外清晰。
“大哥,你怎么会突然赶来?” 回营后,陆承钧亲手为贺破虏倒上热茶,陆承钧曾在贺破虏手下做过副将,因而一直对贺破虏以大哥相称。
贺破虏捧着茶盏,指尖摩挲着滚烫的杯壁,声音带着长途奔袭的沙哑:“去年七月入蜀时,谁能想到会拖到现在。”
他仰头饮尽热茶,喉结滚动着苦笑,“陈长远那厮狡猾得很,占着蜀道天险,粮草又藏得深。”
说着看了温承宇一眼说道:“朝廷的补给断断续续,咱们只能跟他耗着,今天夺个山寨,明天烧片粮仓,硬生生磨了半年。”
“过年的时候偷渡阴平,弟兄们踩着栈道残木走了三天三夜,总算摸到成都城外。” 他指尖在案几上划出个圈,“当时城破就在旦夕,陈长远的家眷都被咱们堵在城里,可……”
话音顿在岳战霆的名字上。贺破虏猛地攥紧拳头,指节发白:“那天夜里收到军报,说岳元帅在狼居胥山……” 他喉间哽了哽,“弟兄们都红了眼,营里的火把烧了半宿,就是那阵乱子,让陈长远带着残部从密道跑了。”
陆承钧默然垂眸。他能想象那夜的混乱——一位让全军敬服的元帅战死,足以让最严明的军纪出现裂痕。
“剿灭他的主力后,我留了五千人清剿余孽。” 贺破虏的声音重归沉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
“朝廷的调令还没到,可我知道你在幽州必定吃紧。承钧,咱们兄弟同袍一场,岳元帅的仇不能不报,幽州的门户也不能丢。”
陆承钧猛地抬头,眼眶发热。他比谁都清楚,没有朝廷旨意擅自调离防区,尤其还是贺破虏这样的边关重将,一旦被言官参奏,便是形同谋逆的死罪。
“大哥……”
“别说了。” 贺破虏按住他的肩膀,银甲相触的脆响里藏着不容拒绝的力量,“眼下不是说这些的时候。”
“不。” 陆承钧后退半步,对着贺破虏深深一揖,“大哥远道而来,用兵之能远胜承钧。从今日起,这幽州前线的总指挥之位,理应由大哥执掌。”
贺破虏皱眉欲言,却被陆承钧抬手拦住:“大哥不必推辞。你我兄弟,只论如何退敌,不论职位高低。” 他转身从案上捧起兵符印信,双手奉上。
萧如意与王翼猛齐声拱手:“我等愿听贺将军号令!”
贺破虏望着眼前这些带伤的将官,又看了看陆承钧眼中的恳切,终于接过兵符。
“好。” 他将印信按在案上,声音陡然洪亮,“既然如此,咱们就好好合计合计 —— 阿骨律吃了败仗,绝不会善罢甘休。”
帐内迅速铺开地图,烛火在羊皮上投下晃动的影子。贺破虏指尖点在龙山北边的峡谷:“北狄退军时,我看他们的骑兵往东北方向去了,那里有片开阔的河谷,适合屯兵休整。”
他转向萧如意,“明日你带三千骑兵去袭扰,不用真打,就搅得他们睡不安稳。”
萧如意抱拳应诺时,王翼猛忽然道:“贺将军,鹰嘴崖还剩不到一万弟兄,要不要调回隘口?”
“不用。” 贺破虏摇头,“鹰嘴崖地势险要,留着能牵制北狄的左翼。王翼猛,你带五千人去黑松林补种火油,若北狄从右翼来攻,就把林子烧得连只鸟都飞不出来。”
与此同时,北狄的中军大帐里,阿骨律正对着地图沉思,帐帘被掀开,夏侯霸带着一身酒气闯了进来,他身后的亲兵捧着个食盒,里面的烤羊肉还冒着热气。
“阿骨律可汗,贺破虏这一手来得突然,咱们损失不小啊。” 夏侯霸往毡垫上一坐,拿起块羊肉就往嘴里塞。
阿骨律瞥了他一眼,将手中的笔重重搁在砚台上:“夏侯将军,现在不是吃酒的时候。虞人援军已到,龙山隘口更难攻破,咱们得重新盘算。”
他指着地图上雁门关的位置,“我已传令帖木儿,让他带五万铁骑赶来支援。”
夏侯霸嚼着羊肉含糊道:“雁门关到这儿可不近,骑马怎么也得八天左右,这八天里,贺破虏要是主动来攻,咱们怕是顶不住。”
“所以才要想办法拖延。” 阿骨律冷笑一声,指尖在地图上的河谷处点了点,“明日起,让你的人在河谷西岸扎营,多竖些旗帜,装作要在此地长期对峙的样子。虞人生性谨慎,定会派人探查,这一来一回,就能耗去他不少时日。”
夏侯霸眼睛一亮,抹了把嘴:“可汗这主意不错。那咱们自己呢?”
“咱们的骑兵今夜就悄悄往北移。” 阿骨律站起身,走到帐外望着龙山方向,“我要让贺破虏以为咱们怕了他,不敢轻易出战。等帖木儿的兵马到了,咱们就兵分三路,一路攻隘口,一路绕鹰嘴崖,帖木儿的铁骑直接抄他们后路,到时候……”
他话没说完,阿古拉从外面进来,手里拿着份探报:“父汗,贺破虏派萧如意带了三千骑兵在营外游荡,像是要袭扰。”
阿骨律嘴角勾起抹弧度:“来的正好。夏侯将军,让你的人出营迎战,只许败不许胜,把他们往河谷东边引。”
夏侯霸愣了愣:“这是为何?”
阿骨律解释道,“让他尝点甜头,他定会觉得咱们不堪一击,往后几日便会频频来犯,咱们正好借此麻痹他们,让他们放松警惕。”
夏侯霸拍着大腿道:“妙啊!我这就去安排。” 他起身往外走,又回头道,“可汗,这几天可得盯紧了,别让贺破虏看出破绽。”
“放心。” 阿骨律望着帐外,眼中闪过一丝狠厉,“等合围之势成,他们一个也跑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