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整座城市是个巨大的、无形的实验场后，安全屋那点可怜的防护，给人的感觉就像暴雨天撑了把漏雨的破伞。
心里那点侥幸，彻底没了。
顾夜宸一言不发，翻出些看起来古旧奇怪的颜料和刻刀，开始绕着屋子内外重新加固、描绘那些防御性的符文。
有些图案林晚认得，是调查局的标准制式，有些则更古老，带着顾家那种沉稳又隐晦的风格。
他描得很仔细，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像是在跟时间赛跑。
林晚帮不上忙，她体内的力量还在因为之前的镜像探索和惊悚发现而隐隐躁动。
冰与火的拉锯战从未停止，只是暂时被她强行压制。
她需要尽快找到一个稳定的“锚点”，否则别说对抗归墟教，她自己就可能先从内部崩解。
她找了个相对安静的角落盘膝坐下，闭上眼睛，尝试深入冥想。
意识沉入体内那片混乱的能量海。左边是刺骨的冰寒，属于“畏”，代表着终结与恐惧，漆黑如永夜，带着吞噬一切的死寂。
右边是温热的暖流，源自顾夜宸玉佩的“希望”残响，柔和却坚韧，像风中残烛，却又顽强不灭。两者交界处，能量激烈冲突，嘶吼着，仿佛要将她的灵魂也撕成两半。
稳住……必须稳住……
她努力回想那些能让她坚定下来的东西。母亲林素心在冥灵古城石碑记忆里，燃烧灵魂血脉，决绝地将“畏”封印于自身传承的画面——那是一种超越生死的守护。
还有古城石碑本身承载的，上古那场关乎世界平衡的宏大战争与牺牲，那份沉甸甸的责任感。
这些记忆像沉重的磐石，试图在她动荡的内心中扎根，帮她对抗着外界那无处不在的、诱导人放弃自我、融入“完美”虚无的低语。寒意似乎被驱散了一些，温热的力量趁机流转，试图抚平能量的褶皱。
有那么一瞬间，她感觉似乎触摸到了一种微妙的平衡点。
然而，就在她试图引导那丝“希望”的温热，去更深入地调和、“安抚”那片冰冷的“畏”时——
异变陡生！
一段被刻意遗忘、深埋心底的、属于她自己的痛苦记忆，如同被惊动的毒蛇，猛地从意识最深处窜了出来！
· 阴暗潮湿的杂物间，空气里弥漫着霉味和消毒水混合的刺鼻气味。
她刚把偷偷捡来的、边角都卷了的旧书小心翼翼地理齐，那是她灰暗世界里唯一的光。
门被猛地踹开，养父母的亲生女儿林娇，带着几个打扮光鲜的同学，脸上挂着那种混合着优越感和轻蔑的、肆意妄为的笑。
她们抢过那些书，像是处理什么肮脏的垃圾，毫不留情地扔进了门外浑浊的污水沟里。纸张瞬间被浸透、污损。
林娇还拍了拍手，仿佛沾上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笑声像刀子一样刮着她的耳膜：“看什么看？晦气！”
· 那股瞬间涌上的、被践踏、被否定、尊严被碾碎成粉末的感觉……还有更深层的，对“为什么是我”的无声呐喊，对哪怕一丝认可和温暖的渴望，以及随之而来的、更深沉的绝望……
这情绪太过猛烈，太过真实，仿佛又将她拉回了那个无助的、被全世界抛弃的瞬间。
“呃……”林晚闷哼一声，刚刚才勉强稳定的能量瞬间失控！冰冷的“畏”如同找到了绝佳的燃料，猛地膨胀，疯狂吞噬着那翻涌的负面情绪，黑潮般反扑向那丝微弱的“希望”！她周身的阴影不受控制地沸腾、扩散，房间角落堆放的几个空纸箱无声无息地被侵蚀、化为齑粉。
林晚猛地睁开眼睛，瞳孔深处一丝黑芒闪过，额头上全是冷汗，后背的衣服也湿透了，紧紧贴着皮肤，一片冰凉。
她心有余悸地感受着体内依旧翻江倒海的力量，刚刚那一瞬间的失控，差点让她彻底被“畏”吞噬。
“……这些负面情绪……”她喘息着，意识到一个可怕的事实，“……愤怒，委屈，不甘，自我怀疑……它们也是‘畏’的食粮！甚至是那个‘意识集合体’最容易吸收、最可口的养料！”
她终于有点明白，为什么归墟教的“社会心理实验”能如此成功。现代都市丛林里，谁心里没点阴暗角落？职场焦虑、社交压力、攀比嫉妒、求而不得的怨恨、对自我价值的怀疑……这些无处不在的负面情绪，就像弥漫在空气中的病毒，而归墟教，就是那个最大的培养皿和收割机！
他们要的，就是让更多的人迷失，产生更多的“空洞”，来喂养那个庞大的意识集合体，转化为他们需要的“虚无”之力。
而她自己，这个所谓的“恐惧主宰”，如果连自己的内心阴影都无法直面，无法控制由此产生的力量暴走，那她在追查敌人的过程中，很可能先一步被自己内心的黑暗吞噬，甚至……成为那个意识集合体的一部分养料，或者一个更强大的、失控的【空心人】！
要对抗“空心”的侵蚀，不仅需要强大的力量，更需要一颗足够坚韧、足够清醒、能够直面并驾驭自身所有阴影的内心。否则，一切都是空谈。
“怎么了？”顾夜宸注意到她这边异常的动静和瞬间紊乱的气息，快步走了过来。他看到地上那堆化为飞灰的纸箱，又看了看林晚苍白的脸色和尚未完全平复的能量波动，眉头紧锁。
他没有多问，只是沉默地将一直随身携带的那枚祖传玉佩，轻轻放在了林晚身边的地板上。
玉佩触地无声，但那股温润、平和的暖意却悄然扩散开来，像一双无形的手，轻轻拂过她躁动不安的灵魂。
它无法完全平息“畏”的冰冷，也无法驱散那些痛苦的记忆，但它像暴风雨中一个小小的、稳定的避风港，提供了一丝难得的安宁。
“别被过去困住。”顾夜宸的声音低沉，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像是在陈述一个事实，“那些经历塑造了你，但定义不了你。能定义你是谁的不是归墟教，不是‘畏’，也不是那些伤害过你的人……只有你自己。”
他的话语很简单，甚至有些生硬，没有太多安慰的辞藻，却像一记重锤，敲在了林晚混乱的心上。
她低头，看着玉佩散发出的、稳定而柔和的光芒，又抬眼看向旁边沙发上，因为灵体消耗而陷入沉睡、眉头还微微蹙着的苏棠。
是的。
她不能被定义。
无论是作为归墟教计划中的“容器”、“苗床”，还是作为养父母一家眼中的“晦气”、“替罪羊”，抑或是作为被社会遗忘的、监狱里的一个编号。
那些都是别人贴上的标签，是外界试图将她“归类”的企图。
她深吸一口气，强行将翻涌的情绪和依旧躁动的力量重新压回体内。冰与火的冲突仍在继续，但这一次，她不再试图单纯地压制或排斥某一方。
她需要找到一条属于自己的路。一条既能驾驭“畏”的恐怖力量，又能坚守内心深处那点不愿熄灭的、属于“林晚”本身的微光的路。
这条路注定艰难，遍布荆棘，而且……似乎没有前例可循。
她看向窗外，城市的霓虹在夜色中依旧闪烁，勾勒出冰冷而繁华的轮廓。在这片巨大的实验场里，她这个意外的变数，能否真正撼动那早已布下的、针对众生心灵的罗网？
她不知道。
但她必须试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