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手那件汉代玉璜残件的过程比预想的顺利。沈墨心似乎早有预料,并未多问,只请了位相熟的老行尊掌眼,给出了一个相当公道的价格。沉甸甸的金条和便于携带的银票入手,我们前往云南的盘缠和后续活动的经费算是彻底有了着落。
我们没有耽搁,尽快购置了合用的装备,主要是应对山地丛林的行头,以及一些沈墨心那里换来的“实用”物件,便踏上了南下的火车。
火车哐当哐当,穿过中原腹地,越过长江,窗外的景色逐渐由平原沃野变为起伏的丘陵,继而便是连绵不绝、仿佛没有尽头的群山。空气也变得潮湿黏腻起来,带着浓郁的植物腐烂和泥土的气息。这就是云贵高原,与北方的干爽苍茫截然不同,一切都显得生机勃勃,却又暗藏着一股子说不清道不明的湿闷与神秘。
我们在一个叫“雾露塘”的小镇下了车。这里已是滇南地界,据说是前往我们目标区域——地图上标示的“七层宝塔”所在山脉——的最后一个重要补给点。
小镇依山傍水而建,青石板路被经年的雨水浸润得油光发亮,两侧是鳞次栉比的吊脚楼,黑瓦木墙,不少已经歪斜,透着一股岁月的沧桑。街上行人多是本地少数民族,穿着色彩斑斓、绣着繁复图案的民族服饰,语言侬侬软软,与我们擦肩而过时,投来或好奇或警惕的目光。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混合了烟叶、酸笋、草药和某种淡淡腥气的复杂味道。浓雾似乎是这里的常客,即便是在午后,远处的山峦也笼罩在乳白色的雾气中,若隐若现,平添几分仙气与诡秘。
我们找了家看起来还算干净的客栈住下,店名很有意思,叫“歇脚栈”。老板娘是个四十来岁的傣家妇人,人称玉罕姨,皮肤微黑,眉眼精明,汉语说得有些生硬,但足够交流。
“两位老板是外地来的?要进山?”玉罕姨一边给我们登记,一边用那双仿佛能看透人心的眼睛打量着我们,“我们这里山高林密,路不好走,瘴气也重,不比你们平原地方。”
“随便走走,看看风光。”我含糊地应道。
玉罕姨笑了笑,没再追问,只是压低了些声音道:“看风光好啊。不过有几样事情,两位老板要记得:一是莫要独自往深山老林里去,尤其是有‘龙潭’(深水潭)的地方;二是晚上听到有人叫名字,莫要随便答应,更莫要回头;三是若在山里看到没见过的花啊、果子,再好看莫要乱采乱吃;四是若遇到寨子,莫要随便拍照,更莫要指着人家的神树、祭坛。”
她说的这几条,带着浓重的地方禁忌色彩。我和墨小刀对视一眼,都记在了心里。在这片陌生的土地上,尊重本地规矩是保命的第一要务。
安顿下来后,我们便在镇上转悠,一方面是熟悉环境,另一方面也想打听些关于“七层宝塔”的消息。
镇上唯一的茶馆成了我们常去的地方。这里三教九流汇聚,是消息流通的最佳场所。我们点了壶本地产的烤茶,味道浓烈苦涩,却意外地提神。茶馆里的人们用我们听不懂的方言交谈着,偶尔能听到几个熟悉的词汇,如“黑苗”、“蛊”、“山鬼”、“祭祀”等,让这片土地显得更加神秘莫测。
我尝试着向茶馆老板,一个抽着水烟筒的干瘦老汉打听“七层宝塔”。老汉闻言,浑浊的眼睛眯了一下,吐出个烟圈,慢悠悠地说:“七层宝塔?没听说过咧。我们这里,信的是山神、树神、水神,不兴修塔拜佛。你们怕是找错地方喽。”
他的回答与阿依古和青铜门地图的指引明显矛盾。是不知情,还是……不愿说?
连续问了几个人,反应都差不多,要么说不知道,要么就含糊其辞,眼神闪烁。这“七层宝塔”在此地,似乎是一个禁忌话题。
傍晚时分,我们在一家小饭馆吃饭,点了当地特色的酸笋煮鱼和烤豆腐。旁边一桌坐着几个穿着对襟土布衫、皮肤黝黑的汉子,看样子是常年在山里走的马帮或者猎户。他们喝酒划拳,声音洪亮。
墨小刀凑过去,递上烟,套近乎道:“几位大哥,打听个事儿,听说这附近山里有座七层的宝塔,你们知道在哪儿不?”
那几个汉子闻言,喧闹声戛然而止。其中一个年纪稍长的,接过烟,深深看了墨小刀一眼,又扫了我一下,沉声道:“后生仔,有些地方,不是你们该去的。那塔……邪性得很,早就没人靠近了。听老人家一句劝,玩玩就回去,莫要自找麻烦。”
“邪性?怎么个邪性法?”墨小刀追问。
那汉子摇摇头,不肯再多说,只是指了指窗外被暮色和雾气笼罩的远山:“看见没?那山里有瘴,有怪,还有……不干净的东西。塔就在最深处,去了的人,很少能囫囵个出来。”他顿了顿,压低声音,几乎耳语般道:“尤其是月圆之夜,塔顶……会亮灯。”
月圆之夜,塔顶亮灯!
这话如同一声惊雷在我脑中炸响!与魔鬼城中阿依古的传说,还有青铜门地图的指引,完全吻合!
还想再问,那几个汉子却已经结账起身,匆匆离开了饭馆,仿佛多说一句都会惹祸上身。
回到“歇脚栈”,天色已彻底黑透。滇南的夜晚,雾气更浓,将整个小镇包裹得严严实实,只有零星几点灯火在雾中晕开,如同鬼眼。远处山林里,传来不知名野兽的嚎叫和虫豸的嗡鸣,更添几分阴森。
墨小刀趴在窗户边,看着外面浓得化不开的雾,嘟囔道:“川哥,这地方……感觉比魔鬼城还瘆人。那塔……咱还去吗?”
“去。”我看着手中那面在昏暗油灯下泛着幽光的青铜镜,感受着它传来的、比在北平时清晰了数倍的悸动,“必须去。答案就在那里。”
只是,看着窗外这片被浓雾和神秘禁忌笼罩的土地,我知道,这次的云南之行,恐怕比西域戈壁还要凶险万分。这里的敌人,可能不仅仅是摸得着的怪物,还有那些看不见、摸不着,却无处不在的……蛊、瘴与人心。
玉罕姨的告诫,茶馆老板的回避,马帮汉子的警告,都像一层层厚重的迷雾,笼罩在前方的路上。
我摸了摸怀里沈墨心给的那些符纸和药瓶,又看了看手指上那枚预警阴邪之气的黑色指环。
接下来的路,真的要步步为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