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相费心了。”桑酒莞尔一笑,上前接过了药瓶。
沈寂被这笑容一晃,神色痴怔。
送药这种小事,随便差个人进宫就行了,可他却亲自跑这一趟,其中的私心,只有他自己知晓。
“听说殿下得了几尾七色锦鲤,世所罕见,不知臣可有幸一观?”
桑酒随手把药瓶放在桌上,笑着点头:“不过玩物,沈相想看便看。”
那几条锦鲤,是地方官员上贡的,被她养在莲花池中。
两人从屋里出来,移步莲花池的凉亭。
宫人拿了鱼料过来,桑酒往池里撒了一小把,便有五六条色彩斑斓的锦鲤从荷叶底下追出来。
沈寂接过她手里的鱼料,笑道:“记得臣与殿下初次见面,也是在荷花池边。”
那时她才十岁,沈寂十三岁,一次宫宴上,她偷偷溜出筵席,去荷花池边摘莲蓬。
不想脚下一滑,差点掉进池里。
是路过的沈寂拉了她一把,才免了她狼狈落水。
桑酒看着水里争食的锦鲤,也想起了当初那件事,笑着点头:“想不到这一晃,已经十年过去了……”
“是啊,十年了。”沈寂喃喃自叹。
他的心事一藏也是十年。
近来朝堂上的风言风语,是他暗戳戳的试探。
长公主对这件事,从未有过正面回应,就像完全不知道。
可她手底下明明有最精于打探情报的玄鹰卫,怎么可能不知道?
沈寂压下心头苦涩,嘴角勾起温润笑意,从怀里拿出一方木盒。
“这是臣特地从天佛寺求的手串,能消灾避邪,殿下可随身带在身上……”
“沈相有心了。”
桑酒接过木盒,打开一看,才发现这手串乃是用红豆串成。
打磨得十分鲜亮,编的络子也很别致。
自古以来,晋国就有红豆定情的传统。
对心仪之人赠送红豆,表明心意。
桑酒知晓红豆的寓意,一时间,这手串也变得烫手起来。
沈寂也在这时开口,“叨扰殿下许久,臣也该告退了。”
他说着拱手行了一礼,便快步离开了。
那匆匆离去的背影,生怕她再把手串塞回来似的。
桑酒拿着手串,不禁失笑。
尤白在暗处看见这一幕,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紧攥着,让他透不过气。
沈寂爱慕公主,能大大方方送手串表明心意。
而他又能做什么呢?
他这条命都是公主给的,自己双手浸满鲜血,这卑贱之躯,又怎敢去肖想天边的明月……
…
入夜。
桑酒沐浴后,摒退了宫人,静静等着毒发。
前几次毒发,都是在亥时,这次竟然提前了。
先是身体开始发烫,随后一阵阵凉意从脚底升起,冰火两重天中,胸口还传来锥心的痛意,像是有千万根针在扎。
这苗疆之毒,果然歹毒又霸道。
桑酒抱着被子,紧咬牙根。
床头放着沈寂给的药瓶,她打开吃了一颗。
痛苦有所缓解,但才过了半个时辰,药效过去,又开始周而复始痛起来。
隐在暗处的尤白听着殿内的痛苦轻吟之声,恨不得能把那毒转移到自己身上。
殿下好面子,每次发作,都把自己关在屋里,不让人靠近。
只有尤白知道,她在承受着怎样的煎熬。
“唔……”
听到那压抑的轻吟声越来越重,尤白再也按捺不住,从暗处现身。
桑酒正抱着被子疼得满头大汗,纱帐外突然出现一道黑影。
“尤白?”
她咬着唇,额头汗涔涔的,微睁的眼眸辨认出他身形。
“主子,是属下对不住您……”
尤白在床边跪下,又是愧疚又是心疼,是他没保护好她,才让她中了毒针。
“这……不怪你……”桑酒已经疼得连说话都断断续续。
那场刺杀是瑞阳王蓄谋已久的,派来的都是死士,当时情况混乱,尤白顾着保护她,自己也受了重伤。
要不是有他,或许她早就死了。
见她小脸发白,下唇都被咬出了血迹,尤白跪着上前。
大着胆子撩起薄如蝉翼的纱帐,把自己的手递到她嘴边,“主子要咬就咬我吧,不可伤了自己。”
桑酒摇头,“不用……”
她身上薄薄的寝衣已被汗水浸湿,小脸因痛楚而发白,明明那般柔弱,却由内而外透着一股不肯折服的韧劲。
尤白知道她的内心一向很强大,但她越是强撑,越是让他心疼。
“主子,属下冒犯了……”
他忍不住坐到床边,把她汗淋淋的身子捞了起来,让她趴在自己肩上。
大手覆在她后背,往她身体里注入丝丝内力。
这股内力,稍微减轻了桑酒那锥心刺骨的疼痛。
晕晕沉沉之际,她一口咬在了他肩膀上。
尤白闷哼一声,却并未推开她。
反反复复的痛苦,一会儿把她架在火上炙烤,一会儿又让她如坠冰窟。
桑酒口腔里充斥着铁锈味儿,也不知是自己的血,还是他的血,或是两者皆有。
上次毒发持续了三个时辰,这次似乎更久。
感觉痛苦减轻了些,桑酒靠在他怀里轻喃着,“尤白……”
“嗯,属下在……”
尤白抱着她汗湿的身子,大掌隔着薄薄的衣裳,给她倾注内力。
如此亲密相贴,若是平时,他早已心猿意马。
可现在,他满心想着如何替她缓解痛苦,根本无暇顾及其他。
“把那药瓶拿来……”
桑酒浑身虚软,早已没了力气。
尤白捡起掉落在被褥上的药瓶,倒出一颗,小心翼翼塞进她嘴里。
吃了药,又有他用内力帮她抵御毒素,桑酒总算好受了些。
她额头上的汗水,把他衣襟都弄湿了。
他肩膀上被她咬过的地方,想必也出血了。
“抱歉了……”桑酒轻叹一声。
尤白忙摇头,“主子不必内疚,这是属下心甘情愿的……”
他的命都是她的,这些又算得了什么呢?
况且能与她这般亲近,是他连做梦都不敢想的……
桑酒单手撑着他的肩膀,稍微拉开了一些距离。
他脸上戴着半截玄铁面具,只露出鼻子以下的部分。
薄薄的唇形很是漂亮,下颌线的弧度也十分完美。
她忽然抬起手,缓缓摘下他的面具。
映入眼帘的,是一张年轻俊美的脸庞。
五官俊朗而凌厉,即使他刻意收敛了锋芒,还是隐约透着顶尖杀手的煞气。
暗沉的眸子紧紧盯着她,牵绕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晦暗情绪。
他这张脸,很少有人见过……
尤白不知她为何突然摘自己的面具,被她这般近在咫尺注视着,俊脸一热,垂下眸不敢看她。
她如皎皎明月,而他卑微如尘埃,今夜本就是他逾越了。
“尤白,你脸红什么?”
桑酒似是从痛苦中找到了一丝乐趣,抬手捏起他下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