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境的春总裹着点残冬的凉。三月的风刚吹软了听风苑的柳枝，院角药圃里的紫花地丁就冒了新绿，叶片上的绒毛沾着晨露，像撒了层细盐。林玥蹲在竹筛前，指尖捏着粒饱满的紫花地丁种子，对着光看——种仁泛着浅黄，是去年从鹰嘴峰移栽的老株结的，比普通种子饱满三成，熬出的护生露药效也更烈。她把种子丢回竹筛，旁边的陶碗里盛着半碗淡褐色的液体，是刚熬好的护生露原液，凑近闻能嗅到清苦的艾草香，还藏着丝雪参草的微甜——这是护生露的核心原液，配比是她和张大夫在战俘营试了二十七次才定的，多一分则烈，少一分则弱。
“王妃，中原的使者到了！”半夏的声音撞开晨雾，她手里攥着张烫金帖子，封皮上“太医院”三个字绣得规整，边角却沾了点路上的泥雪，“王爷在议事厅候着，说那位周院判一进门就提‘护生露归太医院管辖，需上交配方’，听着就来者不善。”
林玥擦了擦沾着种子碎屑的指尖，抓起搭在竹椅上的浅青官服——这官服是去年朝廷补赐的，领口绣着缠枝莲纹，针脚细密，却不如她常穿的粗布比甲自在。她走到药圃角落的小石屋前，掏出钥匙打开铜锁——里面摆着个黑陶缸，缸里是护生露的核心菌种，缸口封着浸过蜡的麻布，旁边贴着张纸条：“每日辰时通风，恒温十五度，闲人勿近”。她检查了缸壁的温度，确认无误后锁上门，才快步往议事厅走。
刚到厅外，就听见里面传来茶杯磕碰的脆响。“靖王殿下！护生露乃济世良方，理当由太医院纳入药典，配方应交由朝廷保管，按规制分拨各州！”周文彬的声音带着几分居高临下，“北境虽先得此药，却终究是边地——医官多是乡野出身，药材储备也不足，哪能守得住这等良方？”
萧天奕坐在主位上，玄色常服的袖口挽着，露出半截腕骨，指尖轻轻敲击着桌案，声音沉得像未融的冰：“周院判这话，是没见过寒疫时流民棚的景象？去年腊月，北境冻毙的流民若等太医院‘按规制’调药，怕是连骨头都冻透了。护生露能活下来，靠的不是‘规制’，是贴着百姓需求改的配方——可这配方，是北境医官在战俘营熬坏了八十多缸药、试废了两百多斤草药才定的，凭什么一句话就要交出去？”
周文彬的脸涨得微红，刚要开口反驳，就见林玥掀帘进来。他的目光在她沾着泥点的指尖、磨得泛白的披风下摆上转了圈，嘴角勾起抹淡笑：“这位便是林总领？久闻北境护生露多亏总领研发，只是没想到……总领倒像个田间劳作的农妇，不似为官之人。”
半夏攥紧了拳头，林玥却没动气，径直走到侧位坐下，将手里的药圃台账和一本蓝色封皮的册子摊在案上——蓝色册子的封面上写着“护生露使用与禁忌”，里面画着详细的示意图，却没半个字提配方。“周院判若论‘为官规制’，”她指着台账上的墨迹，“北境的护生露，每瓶都记着采药时辰、蒸馏火候、配药人姓名，却从不敢记配方——不是藏私，是怕配方泄露后，有人粗制滥造害百姓。去年寒疫时，就有粮商掺水仿冒，害三个流民伤口溃烂，若配方落到心术不正的人手里，后果不堪设想。”
她从案下摸出个瓷瓶，瓶身麒麟纹的鳞片里藏着极小的“护”字，釉色在光下泛着淡红：“这是北境对外售卖的护生露，只提供成品，附带使用手册——比如外伤需外敷，每日三次，每次薄薄一层；风寒需内服，孩童减半，孕妇慎用。这些我们都能教给中原医官，可核心配方和菌种，北境不能让。”
周文彬捏着茶杯的手紧了紧，他来时揣着朝廷的帖子，本以为凭“太医院”三个字就能压下北境，却没料到林玥把“保密”的理由说得如此实在。他咽了口茶，刚要再说“朝廷自有监管之法”，就见半夏捧着个木盒进来，里面堆着厚厚的麻纸谢帖，最上面一张用粗墨写着：“李家村李老汉，箭伤溃烂三月，得护生露七日而愈，叩谢林总领”，落款处按满了红手印，旁边还放着块从仿冒护生露里取出的黑渣——是粮商掺的腐麦麸。
“这些是去年寒疫后，百姓自发写的谢帖；这块黑渣，是仿冒护生露里的杂质。”林玥把木盒推过去，“周院判若不信，现在便可随我去工坊看看——核心蒸馏灶由北境老工匠专人操作，连灶门的控火装置都不让外人碰，就是怕技术泄露。中原若要护生露，北境可以外售成品，也可以派医官教使用方法和禁忌，甚至可以帮中原建医疗点，但配方和菌种，绝不能交。”
周文彬盯着那块黑渣，指尖蹭过粗糙的麻纸，忽然没了之前的底气。他沉默片刻，终于松了口：“好，配方可以不交，但太医院需派医官来学使用方法和防伪，中原的护生露，也得由北境长期供应，价格不能高于北境本地。”
“价格按北境百姓价，不加价。”萧天奕接过话头，手里拿着张中原地图，上面用炭笔圈了几个红点，“但有个条件：中原需在各州府设‘护生露专售点’，由太医院医官负责售卖和指导，禁止私人倒卖；北境派去的工匠，只负责建医疗点的蒸馏灶外壳，核心部件由北境自带，安装时也需北境工匠在场。”
达成合作的消息传到工坊时，王匠头正带着工匠给护生露瓷瓶刻防伪纹。“俺就说配方不能交！”他拿着刻刀，在瓶底刻下“北境医药局”五个字，“这控火的火候，差一点药效就差远了，中原人学不会，也不能让他们学！”
接下来的半个月，林玥忙着整理《护生露使用与禁忌手册》——里面详细写了“外伤使用：先清洁伤口，再敷护生露，包扎时留透气孔”“风寒使用：兑温水服用，忌与绿豆、兔肉同服”“储存方法：避光、阴凉处存放，开封后半月内用完”，每一条都配了示意图，连“孩童服用时可加少量蜂蜜调味”都标得清楚。她还特意加了“应急处理”：若误服过量，需喝生姜水催吐，再送医；若外敷后过敏，需用艾草水清洗。
萧天奕则在驿站旁收拾了个空院，院里的老槐树下搭了个凉棚，摆上粗木桌凳，还让人从药圃移了几株艾草——中原医官刚来怕是不适应北境的凉，艾草能驱寒。他还让人在院外设了亲兵岗，禁止无关人员靠近，毕竟中原医官虽不学配方，却要学防伪和使用，难免接触到护生露的核心特性。
四月初，中原医官如期抵达。为首的苏瑾刚过三十，穿件月白长衫，背着个沉甸甸的药箱，见了林玥和萧天奕，忙拱手行礼：“下官苏瑾，奉太医院之命来学护生露的使用和防伪，绝不敢提配方之事。”他说话时带着点中原口音，眼神里满是恳切，不像周文彬那般傲慢。
培训从防伪开始。每天天不亮，苏瑾就带着医官们蹲在工坊外的空地上，对着一堆护生露瓷瓶练习分辨。“第一步看釉色，”林玥拿起个正品瓶，对着阳光，“正品釉色泛淡红，假货是死白或暗黄；第二步摸瓶底，‘药’字最后一笔比别的深半分，假货刻痕模糊；第三步用放大镜看麒麟眼，里面有个‘玥’字，还藏着小圆圈，假货没有。”
有个年轻医官把仿冒品当成了正品，林玥没批评，只是让他闻了闻瓶口：“正品是清苦艾草香，假货有霉味或焦味，下次先闻再看。”她还让半夏准备了些仿冒品的碎片，让医官们摸手感——正品瓷片细腻，假货粗糙，边缘还容易划手。
上午的实操在医疗点。苏瑾带着医官们跟着张大夫学处理外伤：一个猎户的手被狼咬伤，张大夫先用水煮过的艾草水清洁伤口，再用银勺舀着护生露轻轻敷上，边敷边说：“伤口深，要分三层敷，每层都等前一层吸收了再敷，这样药效才能渗进去。”苏瑾在旁边记笔记，连“银勺需用开水烫三遍消毒”都写得清楚。
下午学内服指导。一个老妇人患风寒，咳嗽不止，林玥让苏瑾按手册给老妇人配药：“老妇人脾胃弱，护生露兑温水时，水温要在四十度左右，不能太烫，也不能太凉。”苏瑾刚把药递过去，老妇人却摇头：“太苦了，喝不下去。”林玥从怀里摸出块姜糖，掰了半块给老妇人：“含着糖喝，就不苦了，喝完别立刻喝水，让药效在喉咙里多留会儿。”
苏瑾把这话记在册子上，还特意标注“中原老人口味偏淡，可多备些姜糖或蜂蜜”。
培训期间，有个中原医官趁林玥不注意，偷偷溜到工坊核心区，想看看蒸馏灶的内部结构。守灶的老工匠立刻拦住他，吹响了哨子，萧天奕带着亲兵很快赶到。“苏医官，”萧天奕的语气没带怒意，却带着不容置疑的严肃，“北境已把能教的都教了，核心区域是底线，再越界，合作就只能终止。”
苏瑾连忙道歉，把那个医官拉了回去，之后再没人敢靠近工坊核心区。
考核那天，二十名中原医官要完成三项任务：分辨十瓶护生露里的三瓶假货、给外伤患者正确敷药、指导风寒患者服用。苏瑾一眼就找出了假货——两瓶釉色暗黄，一瓶瓶底刻痕模糊；给猎户敷药时，他先用水煮艾草水清洁，再分三层敷药，包扎时还特意留了透气孔；指导老妇人服用时，不仅兑了温水，还备了蜂蜜，动作熟练得像北境老医官。
“很好。”林玥递给他两本《护生露使用与禁忌手册》，“一本给太医院，一本给中原各州专售点。北境每月会给中原送五千瓶护生露，先从河南府、山东府开始，后续再增加数量。专售点的医官若有不懂的，可随时传信给北境医药局，我们会派医官回信指导。”
送医官离开那天，流民棚的百姓都来了。王大娘给每个医官塞了袋炒小米，是她用自己种的谷子炒的，带着焦香；小石头抱着个木盒，里面是他刻了半个月的小麒麟，每个麒麟的背上都歪歪扭扭刻了“平安”两个字，“这是护平安的，你们带着去中原，让中原百姓也知道北境的护生露好。”
苏瑾接过木盒，眼眶有些红。他把木盒抱在怀里，对着林玥和萧天奕拱手：“二位放心，下官定把护生露的使用方法教给中原的医官，绝不让私人倒卖，也绝不再提配方之事。等河南府的专售点开了，就给您寄信，让您看看中原百姓喝上护生露的样子。”
马车轱辘碾过青石板，卷起些微尘。林玥站在路边，看着马车渐渐远去，指尖还留着刚才检查菌种缸时的温度。萧天奕走过来，把披风往她肩上拉了拉：“风凉，回去吧。”他指着药圃，“今年的紫花地丁能收两茬，第一茬留着北境用，第二茬晒干了熬成原液，装在密封瓷坛里送中原，这样比送成品更方便，也更安全。”
林玥点点头，跟着他往回走。院角的艾草长得茂盛，风一吹，清苦的香气裹着暖意扑过来。走到药圃的小石屋前，她掏出钥匙打开门，检查了缸里的菌种——菌丝洁白，长势正好。“下个月要多派两个老工匠来守着，”她说，“中原的订单多了，菌种得供上，绝不能出岔子。”
萧天奕接过钥匙，帮她锁上门：“已经安排好了，都是跟着王匠头干了五年的老工匠，可靠。”
两人走进书房，林玥把《护生露使用与禁忌手册》的副本放进木盒，旁边还摆着中原各州专售点的名单。萧天奕坐在旁边，帮她整理中原地图，在每个专售点的位置画了个小药瓶——标注着“每月供应五百瓶”“需派医官指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