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宫中心术
晨光穿透靖王府的朱漆大门时,林玥已换好一身石青色绣暗纹的王妃朝服。衣料是昨日太后派人送来的云锦,指尖划过细密的针脚,能触到藏在纹络里的银丝 —— 那是太后给她的 “护身符”,暗示宫里人见此衣料,需敬她三分。
“王妃,追云侍卫已在府门外候着了。” 半夏捧着一支赤金点翠步摇进来,小心翼翼地为她绾发,“王爷说,这支步摇是先帝赐给靖王府的旧物,宫里的老人都认得,能少些刁难。”
林玥看着铜镜里的自己,步摇上的明珠随着动作轻轻晃动,映得眼底多了几分沉静。她想起今早萧天奕在天奕阁外送她时的模样,他虽未明说,却亲手为她系上腰带,指尖在她腰侧停顿的瞬间,藏着未说出口的担忧。
“知道了。” 她抬手按住步摇,避免晃动过甚,“把清心玉露装在碧玉瓶里,用锦盒仔细裹好,别磕着了。”
那 “清心玉露” 是她昨夜熬到子时的成果,以甘草、百合、莲子心为底,加了少许冰魄雪莲的余屑 —— 既符合中医 “滋阴降火” 的理,又能悄悄调和皇帝体内金蚕蛊的燥性,为后续诱发戒断反应铺路。更重要的是,这药方温和无副作用,任谁也挑不出错来。
出府时,萧天奕果然还站在门廊下。他今日穿了件月白色常服,未戴冠,墨发用玉簪束着,少了几分往日的冷戾,多了些温润。见她出来,他快步上前,伸手将她耳边的碎发别到耳后,指尖不经意擦过她的耳垂,留下一丝灼热。
“宫里不比府里,” 他声音压得很低,只有两人能听见,“若遇着麻烦,就拿麒麟令出来,不管是宦官还是太医,没人敢拦你。”
林玥点头,指尖轻轻攥了攥他的袖口 —— 那里面藏着一张小纸条,写着他昨夜整理的宫里派系分布:哪些宦官是皇帝心腹,哪些太医偏向玉真人,哪些嫔妃与太后有旧。这些都是他瘫痪三年里,靠追云等人暗中搜集的情报,此刻全给了她。
“你在府里也别掉以轻心,” 她反过来叮嘱,“玉真人的天机阁刚吃了亏,说不定会有后招。我已经让半夏把府里的侍卫重新安排了,重点守着百草园和药库。”
萧天奕眼底泛起一丝笑意,抬手揉了揉她的发顶:“放心,你走后,我会让长风去京郊据点看看,那些旧部也该活动活动了。”
两人站在府门的阴影里,寥寥数语,却像是把彼此的后路都托付给了对方。追云在不远处垂着头,假装看不见这难得的温情,直到宫中来的马车驶到府门前,车轮压过青石板的 “咯吱” 声,才打破这份宁静。
“该走了。” 林玥松开他的袖口,转身踏上马车。撩开帘子的瞬间,她回头看了一眼,萧天奕还站在原地,目光牢牢锁着马车,直到车帘落下,将他的身影隔绝在外。
马车行驶得极稳,却依旧能感觉到路况的变化 —— 从靖王府外的青石板路,到朱雀大街的黄土路,再到皇宫外的白玉路,每一次颠簸,都在提醒她:前方是龙潭虎穴,一步都不能错。
到午门时,果然有人拦路。是个穿着深蓝宫服的宦官,约莫四十岁,三角眼,嘴角向下撇着,手里拿着个檀木牌子,上面刻着 “内廷司礼监” 的字样。
“靖王妃?” 宦官斜睨着马车,语气里带着几分轻视,“陛下只召了王妃一人入宫,这侍卫可不能进。”
追云上前一步,手按在腰间的佩剑上,沉声道:“王爷有令,需护王妃周全,除非陛下亲口下令,否则属下寸步不离。”
宦官 “嗤” 了一声,刚要发作,林玥的声音从马车内传来:“李公公是吧?”
那宦官一愣,显然没想到她认得自己。林玥撩开车帘,露出腰间悬挂的麒麟令,赤金打造的令牌在阳光下泛着冷光:“先帝赐的麒麟令,可在宫中自由行走,带一名侍卫,不算逾矩吧?”
李公公的目光落在麒麟令上,脸色瞬间变了。他在宫里待了二十年,自然知道这令牌的分量 —— 当年靖王还是战神时,先帝赐此令,等同于 “半个皇权”,哪怕如今靖王瘫痪,这令牌的威慑力仍在。
“是杂家失察,王妃恕罪。” 他连忙躬身,语气也软了下来,“请王妃随杂家来,陛下在御书房等着呢。”
林玥没再多说,只是朝追云递了个眼色,示意他跟上。穿过午门时,她刻意放慢脚步,观察着宫里的动静 —— 御道两旁的侍卫比往日多了一倍,腰间的佩剑都出鞘半寸,神色紧张;不远处的文华殿外,几个文官正围着一个宦官争执,看那宦官的服饰,是皇帝身边的近侍,想来是外朝与内廷又起了冲突。
“最近宫里不太平,” 李公公像是察觉到她的目光,低声解释,“前日靖王府遇刺,陛下担心有人对您不利,特意加了侍卫。”
林玥心中冷笑 —— 皇帝哪里是担心她,分明是担心她死了,没人能治萧天奕的病,更没人能制衡玉真人。但她面上却顺着他的话说:“有劳陛下挂心,也多谢李公公提醒。”
穿过几道宫门,终于到了御书房外。李公公进去通报时,林玥站在廊下,目光落在御书房的窗纸上。透过模糊的光影,能看到里面有两个人影,一个坐着,一个站着 —— 坐着的是皇帝,站着的那人穿着道袍,袖口绣着太极图,想来就是玉真人的弟子玄清道长。
她心里一动,悄悄从袖中摸出一小块甘草,捏在指尖。这是她昨夜准备的,若遇到玉真人的人,可趁机试探 —— 玉真人炼制的金蚕蛊,需用特殊毒草喂养,而甘草能与那毒草发生轻微反应,指尖会泛起淡青色。
刚捏好甘草,李公公就出来了,脸上堆着笑:“王妃,陛下请您进去。”
御书房里的檀香气味很浓,几乎压过了墨香。皇帝坐在龙椅上,穿着明黄色常服,腰间系着玉带,脸色却有些苍白,眼底带着淡淡的青黑 —— 那是金蚕蛊发作的前兆,烦躁、失眠,却又查不出病因。玄清道长站在一旁,见她进来,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警惕,却很快掩饰过去,躬身行礼。
“臣妇林玥,参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林玥按照礼制行礼,动作标准,不卑不亢。
“免礼。” 皇帝的声音有些沙哑,指了指旁边的锦凳,“坐吧。前日靖王府遇刺,你没伤着吧?”
“托陛下洪福,臣妇只是受了点轻伤,不碍事。” 林玥坐下,将带来的锦盒放在膝上,“倒是王爷,为了护着臣妇,伤得重了些,今日未能亲自来向陛下谢恩,还请陛下恕罪。”
皇帝摆了摆手,目光却落在她膝上的锦盒上:“你今日来,是有什么事?”
林玥这才打开锦盒,露出里面的碧玉瓶,瓶身剔透,能看到里面淡绿色的液体:“臣妇听闻陛下近日夜不能寐,特意熬了些清心玉露,能安神助眠,还请陛下尝尝。”
话音刚落,玄清道长就上前一步,语气带着几分质疑:“王妃是医者,应知陛下龙体金贵,岂能随意用偏方?这‘清心玉露’不知有何成分,若伤了陛下,谁担得起责任?”
林玥抬眼看向他,嘴角勾起一抹淡笑:“道长放心,这药方臣妇已请太医院的几位太医看过,均说温和无虞。而且,臣妇既是陛下封的一品御医,自然知晓龙体重要,岂会拿偏方冒险?”
她顿了顿,故意看向皇帝:“陛下若不放心,可召太医院院判来,当场查验成分。”
皇帝沉吟片刻,显然也有些犹豫。他近日确实睡不好,夜里总做噩梦,玄清道长给的丹药虽能缓解,却越来越不管用,此刻听到 “安神助眠”,难免心动。
“传李院判进来。” 他最终还是下了令。
没过多久,太医院的李院判就来了。他是王守仁倒台后新上任的,为人保守,最信 “古法”,见了林玥的碧玉瓶,先是皱着眉,然后小心翼翼地倒出一点玉露,放在鼻尖闻了闻。
“这……” 他脸色微变,“里面竟有莲子心?莲子心性寒,陛下近期肝火虽盛,却也不宜用这么寒的药材,恐伤脾胃啊!”
玄清道长立刻附和:“陛下您看,臣就说这药方有问题!林王妃怕是只懂些民间医术,不懂宫廷调理之道。”
林玥却不慌不忙,从袖中取出一张药方,递到李院判面前:“李院判不妨再看看,这药方里除了莲子心,还有百合和甘草。百合滋阴,甘草调和诸药,三者配伍,既能清肝火,又不会伤脾胃,正是‘寒温相济’的道理。”
她站起身,走到皇帝面前,语气从容:“陛下近日是不是总觉得心口发燥,夜里多梦,还偶尔心慌?这是‘心火扰神’之症,莲子心正好能清心火,百合能安神,甘草能护脾胃,臣妇这药方,正是对症下药。”
皇帝瞳孔微缩 —— 林玥说的症状,分毫不差,连他私下里的心慌,都被说中了。他看向李院判,眼神带着询问。
李院判拿着药方,反复看了几遍,又仔细闻了闻玉露,脸色渐渐缓和:“这…… 从配伍上看,确实是‘寒温相济’,并无不妥。只是…… 莲子心入药,历来用量极少,王妃这用量,是不是多了些?”
“不多。” 林玥摇头,“陛下的心火比常人盛,若用量少了,根本没用。而且臣妇用的是三年生的莲子心,比一年生的温和,再加上甘草调和,绝不会伤脾胃。陛下若不信,可先喝一小口,若觉得不适,臣妇立刻收回。”
皇帝看着她眼底的坚定,又看了看一旁神色紧张的玄清道长,忽然笑了:“朕信你。你连开颅救活人都敢,这点药,朕还怕什么?”
他接过碧玉瓶,倒了小半盏,仰头喝了下去。淡绿色的液体滑过喉咙,带着一丝清甜,没有寻常汤药的苦涩。不过片刻,就觉得心口的燥意消散了些,连呼吸都顺畅了不少。
“好!好啊!” 皇帝连连点头,“果然舒服多了!李院判,你看看,这才是真正的医术,不是只会守着古法的庸医!”
李院判脸上一阵红一阵白,连忙躬身认错:“陛下恕罪,臣…… 臣是老糊涂了,没能看出这药方的精妙之处。”
玄清道长脸色难看,却不敢再多说 —— 皇帝已经认可了林玥,他再反驳,反而会惹皇帝不快。
皇帝心情大好,让李院判退下,又让玄清道长去偏殿候着,御书房里只剩下他和林玥两人。
“林玥啊,” 他靠在龙椅上,语气比之前温和了许多,“你确实有本事,朕没看错你。萧天奕能有你这么个王妃,是他的福气。”
“陛下过奖了,臣妇只是做了分内之事。” 林玥躬身行礼,“王爷能康复,也是托陛下的福,若不是陛下赐婚,臣妇也没机会为王爷解毒。”
这话既捧了皇帝,又暗指两人的婚事是皇帝促成的,让皇帝不好再对他们生出猜忌。皇帝果然很受用,笑着摆了摆手:“朕也是看你是个有才华的女子,不想你埋没在民间。对了,萧天奕的腿,恢复得怎么样了?”
“多亏陛下关心,王爷的腿已经能感觉到知觉了,再针灸半个月,应该就能下地走路了。” 林玥如实回答,却故意隐瞒了萧天奕已经能短暂站立的事 —— 她知道,皇帝既希望萧天奕康复,又怕他康复后夺权,所以要循序渐进,不能刺激到他。
皇帝眼底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有欣慰,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忌惮。他沉默了片刻,忽然问道:“前日刺杀你的,是天机阁的人?”
林玥心中一凛,知道皇帝开始试探了。她垂下眼眸,语气带着几分委屈:“臣妇也不知道是谁,只知道那些人出手狠辣,若不是王爷护着,臣妇恐怕已经见不到陛下了。不过追云已经抓到了一个活口,还在审问,若有消息,臣妇立刻禀报陛下。”
她故意提到 “活口”,却不说审问结果,既表现出对皇帝的尊重,又暗示靖王府有能力自己查案,不用皇帝插手。
皇帝点了点头,没再追问,反而话锋一转:“太后近日身体怎么样?朕这几日忙着处理朝政,还没去看她。”
“太后娘娘身体很好,” 林玥回答,“前日臣妇去给太后请脉,太后还说,陛下日理万机,不用总挂着她,只要陛下安康,她就放心了。”
她知道,皇帝问太后,是想试探她和太后的关系。太后是后宫唯一能制衡皇帝的人,皇帝既想拉拢太后,又怕太后和靖王府联手。所以她这话,既体现了太后对皇帝的 “关心”,又暗示她和太后只是 “医与患” 的关系,让皇帝放心。
两人又聊了几句,大多是关于朝政和后宫的琐事,林玥始终应对得体,不卑不亢,既不显得谄媚,也不显得疏远。直到窗外传来太监的通报,说玄清道长有要事求见,皇帝才意犹未尽地让她退下。
“这清心玉露很好,你明日再送些来。” 皇帝叮嘱道,“往后宫里若有嫔妃生病,也劳你多费心。”
“臣妇遵旨。” 林玥躬身行礼,转身退出御书房。
刚走到廊下,就遇到了前来的玄清道长。他看了林玥一眼,眼神冰冷,嘴角却带着假笑:“王妃好本事,竟能让陛下如此信任。”
林玥也笑,却没停下脚步:“道长过奖,臣妇只是做了医者该做的事。倒是道长,近日频繁出入御书房,想来是有要事禀报陛下吧?”
玄清道长的脸色僵了一下,没再说话,快步走进了御书房。林玥看着他的背影,指尖轻轻摩挲着 —— 刚才两人擦肩而过时,她故意用捏过甘草的指尖碰了碰他的袖口,此刻指尖泛着淡淡的青色,印证了她的猜测:玄清道长果然与金蚕蛊有关。
追云不知何时走了过来,压低声音道:“王妃,刚才玄清道长从偏殿出来时,和李公公说了几句话,属下听不清具体内容,只听到‘百草园’和‘丹药’两个词。”
林玥眼底寒光一闪 —— 百草园是皇家培育珍稀药材的地方,也是她之前发现喂养金蚕蛊毒草的地方。玄清道长提到百草园,怕是想在那里动手脚,或者想偷换皇帝的丹药。
“知道了。” 她低声道,“你回去后,立刻让人盯着百草园,尤其是负责打理毒草的园丁,若有异常,立刻禀报。另外,再去查一下李公公的底细,看看他和玉真人有没有牵扯。”
“是。” 追云点头应下。
离开皇宫时,马车行驶得比来时快了些。林玥撩开车帘,看着窗外渐渐远去的宫墙,心里却在盘算着 —— 皇帝已经开始依赖她的清心玉露,这是好事;玄清道长的破绽越来越多,只要再找到一点证据,就能揭穿玉真人的阴谋;萧天奕的旧部也在集结,只要时机成熟,就能一举拿下玉真人。
马车到靖王府时,夕阳已经西斜。萧天奕竟还站在府门的门廊下,和她早上离开时一模一样,只是身上的月白色常服被夕阳染成了暖金色。见她回来,他快步上前,伸手接过她手里的锦盒,指尖触到她的手,发现有些凉。
“宫里冷?” 他皱眉,将自己的披风解下来,披在她肩上,“怎么去了这么久?”
“遇到些事,耽搁了。” 林玥靠在他怀里,感受着他身上的温度,紧绷了一天的神经终于放松下来,“皇帝很喜欢清心玉露,让我明日再送些去。另外,我见到玄清道长了,确认他和金蚕蛊有关,追云还听到他和李公公提到了百草园。”
萧天奕的手顿了顿,眼底闪过一丝冷意:“看来玉真人是想在百草园动手脚,我明日就让长风去百草园安排人手,盯着那些毒草。”
两人并肩走进府里,夕阳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缠在一起。林玥想起御书房里皇帝的猜忌,想起玄清道长的敌意,想起那些还没浮出水面的阴谋,却忽然不觉得害怕了 —— 只要身边有这个人,哪怕前路再难,她也有底气走下去。
“对了,” 萧天奕忽然停下脚步,从袖中取出一封信,递给她,“长风从京郊据点传来的消息,旧部已经集结了三千人,都是当年跟着我在北境打仗的老兵,忠诚度没问题。只要我们一声令下,随时能进京。”
林玥接过信,指尖划过信上的字迹,能想象出那些老兵们整装待发的模样。她抬头看向萧天奕,眼底带着笑意:“那我们就再等几天,等皇帝对清心玉露的依赖再深些,等玉真人的狐狸尾巴再露长些,到时候……”
“到时候,我们就一举拿下玉真人,还大燕一个太平。” 萧天奕接过她的话,伸手将她揽进怀里,下巴抵在她的发顶,声音温柔却坚定,“往后,再也没人能欺负我们了。”
夕阳的余晖透过府里的梧桐叶,洒在两人身上,留下斑驳的光影。林玥靠在他怀里,听着他沉稳的心跳,忽然觉得,这宫中心术的算计,这步步为营的谋划,都只是为了一个简单的目标 —— 和身边的人,一起好好活下去,一起看遍这大燕的万里河山。
半夏站在不远处,看着两人相拥的身影,悄悄退了下去,还贴心地让人把府里的灯笼都点亮。昏黄的灯光映着朱漆的廊柱,将这靖王府,衬得像个真正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