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坊的晨雾裹着麦麸的微香,二十几口陶缸在晨光里列成两排,缸口覆着的竹篾下,白色菌丝像浸了奶的棉絮,轻轻覆在培养基上。林玥蹲在最前排的陶缸前,指尖捏着根煮过的竹针,正小心翼翼挑取菌丝——她要赶在太医院的人来前,做好三玻片样本,分别是“优质菌丝”“杂菌污染菌丝”和“未成熟菌丝”,这样讲起来更直观。
“王妃,李医丞他们的马车到巷口了!”半夏跑进来,手里攥着块沾了炭灰的布巾,“刚看见李医丞下车时,还跟身边的医官说‘霉菌炼药像玩笑’,您可得多留点神。”
林玥直起身,把挑好菌丝的玻片放在木架上,眼底没什么波澜——她早料到会有质疑。太医院这群人,大半辈子捧着《本草》读,连蒸馏法都觉得“离经叛道”,更别说看不见摸不着的霉菌了。她擦了擦指尖的麦麸,刚要吩咐半夏把记录册摆好,就听见院外传来脚步声,为首的李医丞穿着藏青官袍,玉扳指在晨光里泛着冷光,进门扫了眼陶缸,眉头就拧成了疙瘩。
“林总领,这就是你说的‘护生霉’?”李医丞走到缸边,连竹篾都没碰,只用扇柄指了指,“看着跟我家粮仓里长的霉没两样,这要是炼出药来,百姓喝了出事,谁担责?”
跟在后面的张太医连忙打圆场,凑到玻片架前看了看:“林总领,这玻片里的菌丝倒挺细密,只是这培养法子……”他话没说完,就被个年轻医官打断:“张大人您别被唬了!我昨儿在医馆听老药工说,这霉菌要是沾了杂菌,比毒药还厉害,咱们太医院可不能用这没谱的东西!”
林玥没急着反驳,转身从案上捧来三个瓷碗,分别倒了些护生露:“各位请看——这碗是用优质菌丝炼的,清透无渣;这碗是杂菌污染的,表面浮着层灰沫;这碗是未成熟的,颜色发暗。护生露推广前,我在流民棚做过百例试验,杂菌污染的药,我一眼就能辨出来,绝不会让它流入百姓手里。”
李医丞却冷笑一声,突然伸手从陶缸边抓了把没消毒的麦麸,就要往旁边的优质菌种缸里撒:“林总领既然这么有把握,那老夫倒要看看,这‘护生霉’遇到杂菌,你怎么救!”
“住手!”林玥眼疾手快,一把攥住他的手腕,指尖因用力而泛白,“李医丞!这缸菌种能炼五十瓶护生露,够流民棚三十个伤员用三天,您怎能拿百姓的药当玩笑?”
李医丞被她攥得吃痛,却还嘴硬:“老夫不过是试试你的本事!要是连这点杂菌都处理不了,这技术也不配进太医院!”
两人正僵持着,工坊门突然被推开,萧天奕大步走进来,身上还带着军营的寒气。他扫了眼林玥泛红的指尖,又看了看李医丞手里的麦麸,脸色瞬间沉下来,伸手轻轻掰开林玥的手,把她护在身后:“李医丞,护生露救过北境三千将士的命,流民棚五千百姓靠它活下来,你拿救命的菌种做试验,是觉得北境的人命不够金贵,还是太医院的规矩里,本就没有‘敬畏’二字?”
他声音不高,却带着常年治军的威严,李医丞手里的麦麸“哗啦”掉在地上,连玉扳指都差点滑下来。张太医连忙上前打圆场:“王爷息怒,李医丞也是担心技术不成熟……”
“担心就该好好学,不是毁东西。”萧天奕打断他,转头看向林玥,眼神瞬间软下来,轻轻揉了揉她被攥红的手腕,“没伤着吧?”林玥摇摇头,心里却暖得发颤——他总是这样,在她最需要的时候,稳稳站在她身前。
接下来的教学,气氛却没缓和。李医丞抱着臂站在角落,时不时阴阳怪气插句话;年轻医官们也心不在焉,有人甚至偷偷用帕子捂着鼻子,好像菌丝是什么脏东西。林玥却没受影响,拿起竹针演示接种:“接种前,竹针要在烈酒里煮一炷香,手要泡在艾草水里消毒,麦麸的湿度要正好——捏成团不散,松开能轻抖成粒。”
她一边说,一边把接种好的麦麸放进新陶缸,刚要盖竹篾,就听见李医丞哼了声:“说得倒容易,要是在京城医馆里,哪来这么多讲究?怕是炼十缸,得废八缸。”
林玥没回头,却从案上拿起本厚厚的册子,翻开递给张太医:“这是我整理的‘简易培养法’——京城医馆要是条件不够,可用陶瓮代替陶缸,用炭火盆控温,杂菌污染率能控制在一成以内。我还在后面附了京城周边的艾草、烈酒供应商,能省不少事。”
张太医翻着册子,眼里渐渐亮起来:“林总领想得太周全了!连怎么辨别杂菌的图谱都画了!”他这话一出,几个年轻医官也凑过来,指着图谱问:“林总领,这灰绿色的就是杂菌吗?要是发现了,得把整缸都扔了吗?”
林玥耐心解答:“不用,只要把污染的部分挖掉,撒点艾草灰就能抑制,我给你们演示一遍。”她刚要转身拿陶缸,就听见萧天奕的声音:“等等,我让人把备用菌种拿过来——刚才李医丞撒了麦麸的那缸,正好能当反面教材。”
没过多久,亲兵抱来两缸备用菌种。林玥先在被污染的缸里挖了块带灰霉的麦麸,放在玻片上给众人看:“你们看,杂菌的菌丝是灰黑色,还会黏连,优质菌丝是雪白色,蓬松不粘手。”她又拿起艾草灰,均匀撒在挖空的地方:“艾草灰能杀菌,撒完再补点新菌种,三天就能长好。”
萧天奕站在她身边,默默帮她递工具——她要竹针,他就递过煮好的;她要玻片,他就提前擦干净。两人没说一句话,却配合得无比默契。李医丞看着这一幕,又看了看册子上详细的记录,脸色渐渐有些发烫,悄悄往后退了退,不再吱声。
一直讲到未时,太医院的人才带着样本和册子离开。张太医走的时候,特意握着林玥的手道谢:“林总领,您这技术是真能救百姓,我回去一定好好推广!”李医丞也跟着拱了拱手,却没说话,转身快步上了马车。
工坊里终于安静下来,林玥松了口气,靠在案边揉了揉腰——站了大半天,腿都麻了。萧天奕走过来,从食盒里拿出块还热着的糖糕,递到她手里:“早上让驿站做的,你最爱吃的枣泥馅。”
林玥接过糖糕,咬了口,甜香在嘴里散开。她抬头看他,正好撞进他眼底的温柔:“刚才谢谢你,要是你没来,我可能真跟李医丞吵起来了。”
“跟他吵什么?”萧天奕笑着揉了揉她的发顶,“你用技术说话,比吵架管用。再说,我要是不来,谁帮你挡那些歪心思?”他说着,从案上拿起那本简易培养册,翻到最后一页,指着上面的空白处:“这里可以画个陶瓮的图,标注上高度和直径,京城医馆的人一看就懂。”
林玥眼睛一亮,连忙拿起炭笔。萧天奕搬来张矮凳,坐在她身边,帮她扶着册子:“你画陶瓮,我帮你写尺寸——口径一尺二,高两尺,这样麦麸能铺得均匀,菌丝长得快。”
烛火在案上跳动,映着两人凑在一起的身影。林玥画得认真,偶尔抬头问他“这个比例对不对”,萧天奕就凑过去看,指尖轻轻点在纸上:“这里再画个小炭盆,标注‘离陶瓮半尺远’,免得温度太高。”
夜色渐深,册子终于画完。林玥伸了个懒腰,靠在萧天奕肩上:“明天还要给他们讲提炼流程,不知道李医丞会不会又挑刺。”
“挑刺也不怕。”萧天奕轻轻拍了拍她的背,声音温柔,“你有技术,有病例,还有我在。再说,张太医和那些年轻医官已经信你了,李医丞一个人,翻不了天。”
林玥抬头看他,眼底满是笑意。窗外的月光透过木窗棂洒进来,落在案上的册子和陶缸上,空气中还留着麦麸和菌丝的微香。
萧天奕看着她眼底的光,伸手轻轻捏了捏她的脸颊:“别想了,糖糕都凉了。走,带你去吃热汤面,驿站厨房还留着你爱吃的竹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