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还未散尽时,靖王府的马车已驶进皇城西侧的长街。车轮碾过青石板路,溅起细碎的露水,车帘缝隙里漏进的晨光,恰好落在林玥膝上的鎏金太医令牌上 —— 那是皇帝前日亲赐的一品御医令牌,正面刻着 “太医院印”,背面是缠绕的龙纹,持此令可自由出入各宫嫔妃的寝殿,无需通报。
“王妃,前面就是长春宫了。” 半夏掀开车帘一角,低声提醒。她今日换上了淡粉色的宫女服,发髻上只插了支银簪,扮作林玥的贴身医女,怀里揣着林玥昨夜备好的药箱,箱底藏着一卷空白的宣纸和一小盒炭笔 —— 用来记录搜集到的情报。
林玥整理了一下石青色的宫装裙摆,衣料是太后送的云锦,暗纹里的银丝在晨光下若隐若现,既符合她王妃的身份,又不失御医的庄重。她抬手按住发间的赤金点翠步摇,那是萧天奕特意让她戴上的,宫里的老人都认得这是靖王府的旧物,多少能震慑些趋炎附势的宫人。
车停稳后,长春宫的宫门已敞开,门口站着一个穿宝蓝色宫装的嬷嬷,约莫五十岁,脸上堆着笑,却眼神锐利地打量着林玥:“杂家给靖王妃请安,丽妃娘娘已在殿内候着了。”
林玥颔首,语气平和:“有劳嬷嬷带路。”
穿过抄手游廊时,林玥刻意放慢脚步,观察着长春宫的布置。廊下挂着的宫灯是最新的琉璃盏,窗棂上雕着繁复的缠枝莲纹,连路边的花盆都是官窑烧制的青瓷 —— 丽妃是 recent 新晋的宠妃,父亲是礼部侍郎,向来依附玉真人,这宫里的奢华,想来少不了玉真人的 “打点”。
进殿时,丽妃正斜倚在铺着狐裘的软榻上,穿着石榴红的寝衣,发髻松散地挽着,手里把玩着一串东珠手链。见林玥进来,她抬了抬眼,语气带着几分慵懒:“靖王妃倒是准时,本宫还以为要等许久呢。”
“臣妇奉旨为各宫娘娘请脉,自然不敢耽搁。” 林玥按照礼制行礼,目光却不动声色地扫过殿内 —— 桌案上放着一个描金漆盒,盒盖半开,露出里面几颗暗红色的丹药,散发着淡淡的异香,那气味与她之前在玄清身上闻到的蚀心草气味有些相似。
“坐吧。” 丽妃指了指旁边的锦凳,又对身边的宫女说,“给靖王妃倒杯茶,要本宫昨日刚得的雨前龙井。”
林玥坐下,接过宫女递来的茶盏,指尖触到温热的杯壁,却没喝,反而看向丽妃:“娘娘近日是否总觉得心口发闷,夜里多梦,晨起时还会头晕?”
丽妃愣了一下,眼底闪过一丝惊讶:“你怎么知道?本宫前几日跟玄清道长提过,他说这是‘气血不足’,给了本宫些驻颜丹,说吃了既能美容,又能缓解不适。”
林玥心中了然,面上却不动声色,伸手道:“请娘娘伸个手,臣妇为您诊脉。”
丽妃依言伸出手腕,腕上戴着赤金嵌红宝的手镯,衬得肌肤雪白。林玥指尖搭在她的脉上,能清晰感觉到脉象的虚浮 —— 不是气血不足,而是慢性中毒的征兆,脉象跳得快而无力,是 “枯荣散” 的典型症状,与太后之前中的毒同属一类,只是剂量更轻,不易察觉,长期服用会慢慢损伤五脏六腑。
“娘娘的脉象有些虚浮,” 林玥收回手,语气放缓,“并非气血不足,而是体内积了些‘郁火’。玄清道长的驻颜丹虽好,却偏温补,长期服用反而会加重郁火,难怪娘娘会心口发闷。”
丽妃脸色微变,握着东珠手链的手紧了紧:“你的意思是,玄清道长的丹药有问题?”
“那倒不是。” 林玥刻意放软语气,避免引起警惕,“道长也是一片好意,只是每个人的体质不同,娘娘是热性体质,不适合温补的丹药。臣妇给您开个方子,用甘草、百合、莲子心熬水喝,每日两次,既能清郁火,又能安神助眠,比驻颜丹温和得多。”
她说着,从药箱里取出纸笔,快速写下药方,递到丽妃面前。眼角的余光却瞥见桌案上的漆盒,故意问道:“娘娘这驻颜丹,是玄清道长亲自送来的吗?”
“不是,” 丽妃接过药方,随口答道,“是内廷的李公公送来的,说每月初一、十五各送一次,都是玉真人亲手炼制的,宫里好些娘娘都有呢。”
李公公 —— 林玥在心里记下这个名字,正是之前追云查到的玉真人远房表亲,内廷司礼监的掌印太监。看来玉真人是通过李公公,将丹药分发给依附他的嫔妃,既拉拢人心,又用慢性毒药控制她们,真是好手段。
“原来如此,” 林玥笑了笑,“玉真人慈悲,娘娘有福了。只是臣妇还是建议,驻颜丹暂时停几日,先喝臣妇开的方子,等郁火清了再吃不迟。”
丽妃点了点头,显然已经信了她的话,又闲聊了几句后宫琐事,林玥趁机问了些 “其他娘娘是否也有不适”,丽妃提到 “容嫔最近总说头疼,贤嫔的儿子身子弱”,林玥都一一记下,才起身告辞。
离开长春宫时,晨雾已散,阳光透过树叶洒在地上,留下斑驳的光影。半夏跟在林玥身后,低声道:“王妃,丽妃宫里的丹药,真的是枯荣散吗?”
“嗯,” 林玥点头,声音压得很低,“剂量很轻,短期看不出来,长期服用会慢慢掏空身体。玉真人这是用丹药控制后宫,一旦这些嫔妃发现真相,想停药都难 —— 枯荣散停药后会出现心悸、抽搐的症状,到时候她们只能依赖玉真人的解药。”
半夏听得心惊,又问:“那接下来去景仁宫见贤嫔?”
“对,” 林玥看向景仁宫的方向,“贤嫔失宠多年,儿子又体弱,想来对玉真人的势力不会太依附,或许能从她那里问到些有用的消息。”
景仁宫比长春宫冷清得多,门口只有一个小宫女在扫地,见林玥进来,连忙跑进殿内通报。没过多久,贤嫔就亲自迎了出来,她穿着淡紫色的宫装,发髻上只插了支银钗,脸上没施粉黛,显得有些憔悴,身后跟着一个约莫五岁的小男孩,小脸蜡黄,眼神也没什么神采。
“臣妾见过靖王妃。” 贤嫔行礼,语气带着几分拘谨。
“娘娘免礼。” 林玥扶起她,目光落在小男孩身上,“这就是大皇子吧?瞧着身子有些弱。”
提到儿子,贤嫔的眼圈红了:“是啊,从小就体弱,太医看了无数次,都说没什么大问题,可就是总生病,吃不下饭。”
林玥蹲下身,摸了摸大皇子的额头,又拉起他的小手,指尖搭在他的腕上 —— 脉象细弱,是长期营养不良的症状,但除此之外,还有一丝极淡的毒性反应,像是洋金花的微量毒素,长期摄入会影响食欲和精神。
“大皇子的脉象有些弱,” 林玥站起身,对贤嫔说,“臣妇能看看大皇子平日吃的点心和汤药吗?”
贤嫔连忙让人去取,很快,宫女端来一个食盒,里面放着几块桂花糕,还有一碗没喝完的汤药。林玥拿起一块桂花糕,放在鼻尖闻了闻,又用银簪挑了一点汤药,放在随身携带的小瓷碟里,滴了一滴甘草汁 —— 银簪瞬间泛起淡淡的青色,这是洋金花与甘草发生的反应。
“娘娘,” 林玥的脸色沉了沉,“大皇子是中了微量的洋金花毒,长期吃含有这种毒素的食物,才会食欲不振、精神萎靡。这些点心和汤药,是谁准备的?”
贤嫔吓得脸色惨白,踉跄着后退一步,扶住桌案才站稳:“是…… 是内务府送来的,每日的点心和汤药都是内务府统一准备的,臣妾从未想过会有毒!”
林玥心中一动,内务府的总管是李公公的亲信,看来玉真人是通过内务府,暗中给失宠的嫔妃及其子女下毒,既打压异己,又能掩盖痕迹 —— 毕竟失宠的嫔妃话语权低,就算孩子生病,也只会被认为是 “命不好”,不会怀疑到内务府头上。
“娘娘别慌,” 林玥放缓语气,“毒素剂量很轻,只要停用这些点心和汤药,再用甘草、绿豆熬水喝,过几日就能好转。臣妇再给大皇子开个补气血的方子,调理一段时间,身子就能硬朗起来。”
贤嫔感激得泪流满面,屈膝就要下跪,被林玥连忙扶住:“娘娘使不得,这是臣妇分内之事。”
“王妃大恩,臣妾无以为报。” 贤嫔擦了擦眼泪,忽然压低声音,“其实臣妾早就觉得不对劲,内务府的人对我们景仁宫总是格外怠慢,而且…… 上个月臣妾无意中看到,李公公给丽妃送完丹药后,还去了外朝柳大人的府邸,两人在门口说了许久的话,柳大人还塞给李公公一个锦盒。”
柳大人 —— 林玥立刻想起柳家,之前被抄家的柳承就是柳大人的弟弟,看来柳家虽倒,还有残余势力依附玉真人,通过李公公与后宫勾结,内外呼应。
“娘娘的消息很重要,” 林玥郑重地说,“还请娘娘暂时保密,不要让任何人知道我们今日的谈话。臣妇会尽快想办法,解决内务府的问题,不让大皇子再受委屈。”
贤嫔连连点头,又叮嘱宫女好生送林玥出宫,直到马车驶远,还站在宫门口望着。
接下来的第三站,是容嫔的储秀宫。储秀宫的排场比长春宫还要大,门口站着四个穿红袍的太监,见林玥进来,态度倨傲,连行礼都只是敷衍地弯了弯腰。
进殿后,容嫔正坐在梳妆台前,由宫女为她描眉,见林玥进来,连头都没回,语气带着几分讥讽:“靖王妃倒是忙得很,从长春宫到景仁宫,现在才来本宫这里,是觉得本宫不如她们金贵吗?”
林玥神色不变,依旧行礼:“臣妇按宫位顺序请脉,先东后西,并非有意怠慢娘娘。”
“按宫位顺序?” 容嫔终于转过身,脸上带着浓妆,眼神锐利如刀,“本宫听说,你医术高明,连开颅都敢,怎么?今日不给本宫露两手,让本宫开开眼?”
林玥知道容嫔是玉真人的眼线,故意刁难,却不慌不忙:“臣妇的医术,只是为了治病救人,并非用来炫耀。娘娘若有不适,臣妇自然会尽力诊治;若娘娘只是想试探,臣妇恐怕要让娘娘失望了。”
容嫔脸色一沉,拍了拍手,一个太监端着一个托盘走进来,托盘上放着一株黑色的草药,根茎粗壮,散发着刺鼻的气味。
“这是本宫昨日从百草园采来的‘附子’,” 容嫔嘴角勾起一抹冷笑,“听说附子既能救人,也能杀人,就请王妃说说,这株附子是生是熟,能不能入药?若是说错了,可就别怪本宫说你浪得虚名,不配当一品御医。”
林玥走上前,仔细观察着附子 —— 生附子通体乌黑,有剧毒,需经过炮制(盐水浸泡、炒制)后才能入药,变成淡黄色,毒性减弱,可回阳救逆;而托盘上的这株,表面虽有些泛黄,却能看到根部的黑色纹路,显然是未完全炮制的生附子,毒性仍在,绝不能直接入药。
“娘娘这株附子,是生品。” 林玥语气肯定,“虽表面经过简单炒制,却未用盐水浸泡去毒,根部仍有剧毒,若直接入药,会导致心悸、抽搐,甚至危及性命。娘娘若是想用它治病,还请找太医院的炮制师傅重新处理;若是想用它试探臣妇,恐怕娘娘要失望了。”
容嫔的脸色瞬间变得难看,她本以为这株半熟的附子能难住林玥,没想到她一眼就识破了。旁边的宫女见容嫔脸色不对,连忙打圆场:“娘娘,许是奴婢记错了,这附子确实是生的,还没来得及炮制。”
林玥却没打算就此打住,目光落在容嫔梳妆台的香薰炉上 —— 炉里燃着的香料是深紫色的,散发着一股奇异的香气,与她之前在北蛮密使身上闻到的香料一模一样。
“娘娘这香薰,倒是别致。” 林玥故意问道,“臣妇从未见过这种颜色的香料,不知是哪里来的?”
容嫔眼神闪烁了一下,连忙道:“是玉真人送的,说能安神助眠,王妃若是喜欢,本宫可以送你一些。”
“不必了,” 林玥笑了笑,“臣妇体质特殊,闻不得浓郁的香料,还是不夺人所好了。只是臣妇提醒娘娘,这香料虽香,却不宜长期燃烧,以免损伤肺气。”
容嫔敷衍地点了点头,显然不想再聊这个话题,挥了挥手:“本宫没什么不适,王妃可以走了。”
林玥起身告辞,走出储秀宫时,半夏低声道:“王妃,容嫔宫里的香料,真的是北蛮的?”
“嗯,” 林玥点头,“这种香料是北蛮特有的‘紫雾香’,只有贵族才能使用。玉真人把它送给容嫔,看来两人与北蛮的勾结,比我们想象的还要深。”
马车驶回靖王府时,已是午后。林玥径直走进天奕阁的密室,半夏将药箱里的宣纸和炭笔递给她,林玥铺开宣纸,快速写下今日搜集到的情报:
玉真人通过李公公,每月向依附他的嫔妃(丽妃、容嫔等)送 “驻颜丹”,实则是含枯荣散的慢性毒药,控制嫔妃。
李公公与外朝柳家残余势力(柳大人)勾结,传递消息,收受财物。
内务府(李公公亲信掌控)在失宠嫔妃及其子女的饮食中,添加微量洋金花毒,打压异己。
容嫔持有北蛮特有的紫雾香,玉真人与北蛮存在物资往来。
刚写完,萧天奕就推门进来,他穿着玄色锦袍,脸上带着风尘,显然是刚从京郊据点回来。见林玥在写情报,他快步上前,拿起宣纸仔细看了一遍,眼底闪过一丝冷意:“没想到玉真人的触手,已经伸到了后宫和内务府,还好你今日去了一趟,摸清了他的脉络。”
“还有更重要的,” 林玥抬头看向他,“丽妃说,宫里好些娘娘都有驻颜丹,若是这些娘娘联合起来,在祭天大典上发难,我们会很被动。而且,内务府控制着后宫的饮食和物资,若是他们在祭天大典的膳食里动手脚,后果不堪设想。”
萧天奕沉吟片刻,伸手握住她的手:“你放心,内务府的问题,我明日就让长风去处理 —— 他认识内务府的副总管,是个正直的人,之前一直被李公公打压,我们可以拉拢他,替换掉李公公的亲信。至于那些服用驻颜丹的嫔妃,祭天大典前,你再以‘复诊’为名去一趟后宫,悄悄给她们送些缓解枯荣散的解药,告诉她们真相,或许能争取一部分人倒戈。”
林玥点头,觉得这个计划可行。她看着萧天奕眼底的信任,心中涌起一股暖意 —— 从最初的生死同盟,到如今的并肩谋划,他们早已成为彼此最坚实的依靠。
密室里的烛火轻轻摇曳,将两人的影子投在墙上,缠在一起。林玥收起情报,放进木盒里,抬头对萧天奕说:“明日我再去太医院一趟,拉拢那几个被王守仁打压的太医,让他们在祭天大典当天,带太医院的护卫去天坛。我们的准备,越来越充分了。”
萧天奕看着她眼底的光芒,笑了笑,伸手帮她整理了一下额前的碎发:“辛苦你了。等解决了玉真人,我们就去北境,好好歇一歇。”
林玥点头,心中充满了期待。窗外的阳光透过窗棂,照在密室内的情报纸上,那些密密麻麻的字迹,不再是冰冷的阴谋线索,而是他们一步步走向胜利的阶梯。祭天大典越来越近,一场关乎大燕命运的风暴,即将来临,而他们,已做好了万全的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