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波之后,盟约之固
夜色如墨,天奕阁内却灯火通明。
林玥自宫中归来,已近子时。她褪下那一品御医的紫色朝服,换上一身素净的青衣,整个人才仿佛从那个金碧辉煌的牢笼中挣脱出来,重新寻回了呼吸的节奏。
萧天奕一直在等她。他没有在寝殿歇息,而是静静地坐在书房的轮椅上,面前的棋盘上,黑白二子已呈胶着之势。见她进来,他并未开口,只是抬起眼,那双深邃的眸子里,映着跳跃的烛火,也映着她略带疲惫的身影。
无需言语,彼此心中都已了然。这不再是医者与病人的对视,也不是单纯盟友间的审视,而是一种平等的、在同一张棋盘上对弈的棋手之间,心照不宣的默契 。
“他信了。”林玥走到棋盘边,为自己斟了一杯微凉的清茶,声音平静地陈述着事实。
“他信的不是你,而是他自己的‘天命’。”萧天奕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冰冷的讥讽,“你给了他一个最完美的台阶,让他将你的‘神迹’,变成了他皇权天授的最好证明。这顶高帽子,他戴得很舒服。”
“舒服的背后,是更深的忌惮。”林玥的指尖,轻轻敲击着冰冷的桌面,“他封我为一品御医,赐我金牌,名为恩宠,实为囚禁。他要将我这把刀,牢牢地握在他自己手里,既可以随时用来对付他的敌人,也可以随时……折断。”
这正是皇权最惯用的阳谋。皇帝的“信任”,从来都不是真正的胜利,而是一座更加危险的囚笼。成为御医,意味着她被置于了整个皇室的监视之下,她的医术不再只为靖王府服务,她的每一次行动,都将被无限放大,置于所有政治派系的显微镜下审视 。她的成功,反而将自己推入了更凶险的境地,从一个棋盘外的变数,变成了一枚棋盘中心、随时可能被牺牲掉的棋子。
“他不仅要掌控你,更要离间我们。”萧天奕的眼中,寒光一闪,“他要让所有人都知道,你是他的人。如此一来,你便是我安插在他身边的一根钉子,而我,也成了你背后那个意图不轨的主使。好一招一石二鸟。”
他们的对话冷静而又透彻,将皇帝那份赏赐背后所有的阴谋算计,都剖析得淋漓尽致。这不再是最初为了生存而结成的临时契约,而是一个真正意义上的、以天下为棋局的战略同盟。他的复起,与她的安危,早已密不可分,休戚与共。
就在这寂静的、暗流汹涌的深夜,一个惊人的消息,如同一道惊雷,猛地劈开了天奕阁的宁静。
“王爷!王妃!”追云的身影如鬼魅般出现在门口,他那张永远波澜不惊的脸上,此刻竟是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骇,“宫……宫里来人了!太……太后娘娘的凤驾,已经到了府门外!”
凤驾之临,满城皆惊
太后?
林玥和萧天奕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极度的震惊。
自先帝驾崩,太后潜心礼佛二十余年,从未踏出过慈宁宫半步!今日,竟为了林玥,亲自出宫,驾临靖王府?
这已经不是简单的恩宠了。这是一种姿态,一种向全天下宣告的、不容置疑的姿态!
整个靖王府瞬间被这个消息引爆。下人们奔走相告,原本死气沉沉的王府,瞬间被一种混杂着紧张、惶恐与激动的气氛所笼罩 。
两人不敢怠慢,立刻率领王府上下,前往府门外接驾。
只见王府门前的大街上,早已被闻讯而来的百姓和各方势力的探子围得水泄不通。而在人群中央,一架由十六名身着明黄服饰的内侍抬着的、通体由金丝楠木打造、四周垂着凤凰帷幔的巨大凤辇,在数百名身披银甲、手持长戟的“凤卫”簇拥下,停得稳稳当当 。
这并非一次低调的探望,而是一场刻意为之的、昭告天下的盛大巡游。太后在用这种最直接、最震撼的方式,向所有人宣告她的存在,以及她的立场。这不仅仅是对林玥的支持,更是对皇帝将她软禁于慈宁宫二十年的一次无声反击。她正在利用林玥这枚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棋子,重新回到这盘她早已远离的政治棋局之中。
“恭迎太后娘娘!太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山呼海啸般的跪拜声中,林玥和萧天奕跪在最前方,心中却都在飞速地盘算着太后此行的真正目的。
殿上之言,庇护之诺
凤辇的帷幔被缓缓掀开,桂嬷嬷搀扶着太后,缓缓地走了下来。
不过短短数日,太后的气色,竟已好了大半。她换下了一身僧袍,穿上了一套绣着百鸟朝凤的深褐色宫装,虽然素雅,却自有一股不怒自威的国母气度。
“都平身吧。”太后的声音,依旧沙哑,却中气十足。
她没有理会任何人,只是将目光,径直落在了林玥身上。那眼神,复杂难明,有欣赏,有感激,更有一种……长辈看待晚辈的慈爱。
“玥丫头,”她竟是直接换了称呼,主动上前,在所有人惊愕的目光中,亲手将林玥扶了起来,“哀家这条老命,是你给的。哀家今日出宫,一为谢你救命之恩,二为……给你撑腰。”
这番话,掷地有声,无异于一道护身符,一道足以让任何宵小之辈都望而却步的、来自权力巅峰的护身符!她这是在公然地、毫不避讳地,为林玥和靖王府“挣面子”,是在这个极度看重社会地位和声誉的王朝,给予了他们最强大的政治资本 。
林玥没有表现出丝毫的受宠若惊,只是平静地福了福身,不卑不亢地说道:“能为太后分忧,是林玥的福分。”
她这份超乎年龄的沉稳与镇定,让太后眼中的欣赏之色更浓了几分。
蛇之凝视,暗流汹涌
就在这气氛微妙而又庄重的时刻,一个不合时宜的声音,却从人群外传来。
“儿臣参见皇祖母!不知皇祖母凤驾亲临,儿臣有失远迎,还望皇祖母恕罪!”
只见二皇子萧天瑞,一身亲王常服,脸上挂着那副永远无可挑剔的温和笑容,在几名内侍的簇拥下,分开人群,快步走了过来。
他来得太快,太巧了。显然,是皇帝在得知太后出宫的第一时间,便派了他这个最合适的“监视者”,前来探查虚实 。
“你也来了。”太后的声音,瞬间恢复了惯常的冷淡。
“皇祖母身体初愈,便出宫劳顿,孙儿心中担忧,特奉父皇之命,前来问安。”萧天瑞的姿态,谦卑得无可挑剔。随即,他将目光转向林玥,那温和的眼神之下,却藏着一丝毒蛇般的、冰冷的审视。
“想必这位,便是林御医了吧?”他笑着说道,“本王听闻,林御医为皇祖母诊治,用的是些太医院典籍中闻所未闻的法子。虽说效果堪称神迹,但孙儿心中,却也为皇祖母的千金之躯感到一丝担忧。毕竟,此等虎狼之法,是否会有什么……未知的后患呢?”
这番话,说得极其阴险。他没有直接攻击林玥,而是用一种“关心则乱”的姿态,巧妙地向林玥的医术权威发起了挑战。他这是在当着太后这尊最高权威的面,公开设定赌局,逼迫林玥接招 。
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林玥却笑了。她没有为自己辩解,而是对着太后,微微福身:“太后娘娘,既然二皇子殿下对民女的医术心存疑虑,那不如,便请殿下,让民女也为您,诊上一脉如何?”
“哦?”太后饶有兴致地挑了挑眉。
萧天瑞的脸色,微微一僵。他没想到,这个女人竟会如此直接地,将矛头转向自己。但他身为皇子,自然不能在一个女子面前露怯,只能强笑道:“林御医有此雅兴,本王,自当奉陪。”
林玥上前一步,却并未为他切脉。她只是静静地看了他几眼,随即,缓缓开口。
“殿下近来,是否时常在子夜时分惊醒,而后便辗转反侧,再难入眠?白日里,是否时常感到口干舌燥,两眼昏花,偶有心悸之症?”
萧天瑞脸上的笑容,彻底僵住了!
林玥所说的症状,分毫不差!这是他近来因朝堂之事烦心,落下的隐疾,他从未对任何人言说,便是宫中御医,也只当他是偶感风寒!
“殿下的脉象,想必是弦而数,此乃肝气郁结、心火上炎之兆。”林玥的声音,依旧平静,却字字如针,扎在萧天瑞的心上,“此症,多发于思虑过甚、野心过大之人。长此以往,恐会……心智受损,判断有误啊。”
这番话,哪里是诊病,分明是诛心!
她用最专业的术语,下了一个最恶毒的诊断!她当着太后的面,直指二皇子“野心过大”、“判断有误”!
“你……你胡说!”萧天瑞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再也维持不住那份温和的假面。
“我是不是胡说,殿下心中,比谁都清楚。”林玥淡淡地说道。
“够了。”太后的声音,终于响起。她冷冷地瞥了自己那个脸色难看的孙子一眼,声音里,是化不开的失望与厌恶,“天瑞,你既是奉了皇帝的命令前来,如今安也问了,便回去复命吧。哀家,想跟玥丫头,多说几句体己话。”
这,已是毫不留情的驱逐令!
萧天瑞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他知道,今天,他不仅输了,更是输掉了自己在皇祖母心中,最后的一丝情分。他狠狠地瞪了林玥一眼,那眼神,充满了无尽的怨毒与杀意。
一场精心策划的“打脸”,以林玥的完胜,和二皇子的惨败,落下了帷幕 。
临别之赠,新局之始
萧天瑞带着满腔的屈辱,灰溜溜地离去了。
太后拉着林玥的手,重新走入王府大堂。屏退了左右,她才从袖中,取出了一个巴掌大小的、由玄铁打造的令牌,递给了林玥。那令牌之上,只刻着一个古朴的篆字——“凤”。
“这是哀家的凤卫令。”太后的声音,压得极低,“持此令牌,便可调动哀家手中,最后一支暗卫。他们,是先帝留给哀家最后的底牌。不到万不得已,切不可动用。但若真到了生死关头,它,或可保你一命。”
林玥的心,猛地一沉。她知道,这块令牌的分量。这代表着,太后已经将自己的身家性命,与她,彻底地捆绑在了一起。
太后又叮嘱了几句,便在众人的簇拥下,起驾回宫了。
喧嚣散尽,天奕阁内,再次恢复了宁静。
萧天奕看着林玥,那双深邃的眼眸中,充满了毫不掩饰的欣赏与……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名为“骄傲”的情绪。
“今日,你做得很好。”他由衷地说道。这是他第一次,在一个女人面前,承认她的能力,甚至超越了自己。
林玥笑了笑,那笑容里,带着一丝疲惫,却也有一丝如释重负。
她走到桌边,从自己的药箱中,取出了一只小小的、装着暗紫色液体的琉璃瓶。
“外面的敌人,暂时被镇住了。但真正的剧毒,却还藏在皇宫的最深处。”她将那琉?瓶,放在了烛光之下,那液体,在火光的映照下,闪烁着妖异的光芒。
“现在,是时候看看,这位天子之血里,究竟藏着些什么……见不得光的秘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