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前的黑暗,最是浓稠。
靖王府外,长街之上,这种黑暗仿佛被赋予了重量,混合着凌晨的寒露与肃杀的铁锈味,沉甸甸地压在每一个人的心头 。
数千名禁军与京营兵士,如同从地狱中涌出的沉默军团,将这座曾经象征着无上荣耀的王府围得水泄不通。他们身着的明光铠在街道两侧店铺屋檐下悬挂的灯笼微光中,反射着冰冷而嗜血的幽光。林立的戈矛如同一片钢铁丛林,将王府与整个世界彻底隔绝。
禁军统领陈啸一身戎装,端坐于高头大马之上,脸上是毫不掩饰的杀意与快意。他的手中,高举着一卷明黄色的圣旨,那抹颜色,在这片深沉的黑暗中,显得格外刺眼,也格外致命 。
“罪女林玥,盗取宫中圣物,行刺禁苑守卫,罪大恶极,天地不容!”
“陛下有旨,靖王府上下,若敢包庇罪犯,负隅顽抗,便以谋逆论处!”
“时辰已到,开门交人!否则,踏平王府,格杀勿论!”
那尖锐而又充满了威压的声音,借着内力,一遍又一遍地回荡在寂静的长街上,如同一道道催命的符咒,敲打着王府那扇紧闭的朱红大门,也敲打着府内每一个人的心脏 。
府内,与府外的杀气冲天不同,是一种令人窒息的、死一般的寂静。
天奕阁,那座象征着靖王府核心权力的主殿,此刻却成了这座孤岛上最后的、也是最脆弱的堡垒。所有的亲卫都已集结于前院,由长风亲自率领,背靠着主殿大门,组成了一道薄弱却又无比坚定的血肉防线。他们每个人都清楚,门外是数倍于己的精锐之师,这一战,有死无生。但没有一个人后退,他们的脸上,只有属于战士的、与主同死的决绝。
而在主殿最深处的密室之内,一场更加凶险、更加关键的战争,也已到了最紧要的关头 。
空气中,浓郁的药香与血腥气交织,冰魄雪莲那奇异的寒香,与艾草燃烧后的温热气息,形成了一种生与死交界处的独特味道。
林玥的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连续三天三夜不眠不休的施救,早已耗尽了她所有的心力。她的左肩用夹板和白布草草固定着,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断骨之处传来一阵钻心的剧痛。但她的手,却稳如磐石,那双布满了血丝的眼眸,更是亮得惊人,仿佛燃烧着她所有的生命与灵魂 。
她的全部心神,都凝聚在眼前那具几乎已经毫无生机的躯体之上。
萧天奕静静地躺在榻上,双目紧闭,呼吸微弱得几乎无法察觉。他的身上,插满了长短不一的金针,每一根金针的落点,都精准到了极致,共同构成了一幅玄奥而又复杂的“续命阵图”。
经过三天三夜的刮骨疗毒与经脉重塑,他体内那阴寒霸道的掌毒,已被冰魄雪莲和林玥的心头血化解了大半。那些被侵蚀坏死的经络,也在林玥那神鬼莫测的针法引导下,开始艰难地、一丝一缕地,重新焕发生机 。
但,这还不够。
那“七步倒”的余毒,如同最狡猾的毒蛇,依旧盘踞在他心脉的最后一寸。这是他身体最脆弱,也是最核心的地方。想要将这最后一缕毒素彻底拔除,便需要用一股至阳至刚的“气”,去冲击、去净化。
而这股“气”,只能来源于他自己。
林玥要做的,便是用金针,去唤醒他体内那早已沉寂了数年的、属于“战神”的……本源之气!
这,是整个治疗过程中,最凶险的一步。
成,则龙归大海,浴火重生。
败,则气血逆冲,心脉尽断,当场暴毙!
“王妃!”半夏的声音,带着哭腔,从门外传来,“外面……外面开始撞门了!”
“轰——!”
一声沉重的、令人心胆俱裂的巨响,从前院的方向传来,仿佛一记重锤,狠狠地砸在了每个人的心上。那声音,穿透了层层殿宇,让整座密室,都为之微微颤抖。
攻城槌。
他们,真的开始攻打王府了。
林玥捏着最后一根金针的手,微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
她知道,留给她的时间,不多了。
她深吸一口气,强行将外界所有的喧嚣与杀伐,都摒除在自己的世界之外。她的眼中,再无千军万马,再无皇权天威,只剩下眼前这个,用性命,将她护在身后的男人。
“萧天奕,”她俯下身,在他冰冷的耳边,用一种只有他们两人才能听到的、轻柔而又坚定的声音,喃喃自语,“你听着。我知道你能听见。三年前,你没死在北境的战场上。三日前,你没死在天机阁的杀局里。今天,你也绝对不能,死在这里。”
“你不是想知道我是谁吗?等你醒过来,我就告诉你。”
“你不是说,要护我一世周全吗?你若死了,谁来护我?”
“你欠我的,还没还清。所以,你不准死。”
说罢,她直起身,那双清澈的眼眸中,最后一丝柔情被决绝所取代。
她高高地举起手中那根最长的金针,针尖在烛火的映照下,闪烁着一点金色的、如同星辰般的光芒。
“百会、神庭、印堂……九宫还阳,以我之气,引你之魂……”
她口中念念有词,随即,手腕一翻,那根金针,便如同划破黑暗的闪电,带着一股一往无前的气势,精准地,刺入了他头顶的“百会穴”!
“轰——!”
又是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
这一次,王府那扇坚固无比的朱红大门,终于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呻吟,一道道狰狞的裂痕,如同蛛网般,在门板上迅速蔓延开来!
“顶住!为了王爷!死战不退!”
长风怒吼着,口中喷出一口鲜血,用自己的身体,死死地抵住了那扇摇摇欲坠的大门。
门外,是禁军们嗜血的狂吼。
门内,是亲卫们悲壮的咆哮。
而在那间与世隔绝的密室之内,随着林玥那最后一针的落下,一股无形的、磅礴的气浪,猛地,从萧天奕的体内,轰然爆发!
他那原本平静的身体,猛地一弓,如同被煮熟的大虾!他身上那数十根金针,竟在瞬间,齐齐发出一阵高亢的、如同龙吟般的嗡鸣之声!
一股肉眼可见的、淡金色的气流,以他头顶的百会穴为中心,疯狂地涌入他的体内,然后,化作一道势不可挡的洪流,顺着他的任督二脉,一路向下,向着他心脉深处,那最后一缕盘踞的阴寒毒素,发起了最猛烈的……总攻!
“呃啊——!”
一声不似人声的、充满了极致痛苦与……无尽生机的嘶吼,猛地,从萧天奕的喉咙深处,迸发而出!
他的双眼,倏然睁开!
那双深邃的眼眸之中,不再有半分虚弱与迷茫,只有两簇如同太阳般璀璨的、燃烧着的……金色火焰!
与此同时。
“轰隆——!”
靖王府的大门,终于被彻底撞开!
数千名如狼似虎的禁军,呐喊着,咆哮着,如同决堤的洪水,向着那道由三百亲卫组成的、脆弱的防线,疯狂地,涌了进去!
血光,瞬间迸现!
一场惨烈至极的、实力悬殊的……屠杀,就此展开!
长风挥舞着手中的长刀,状若疯魔。他每砍倒一个敌人,自己的身上,便会多添一道伤口。鲜血,早已将他的铠甲染红。
他知道,他们撑不了多久了。
就在他被三名锦衣卫高手同时围攻,即将力竭倒下的一瞬间。
一个冰冷的、带着无尽威严与……滔天杀意的声音,却如同九天惊雷,从主殿的方向,轰然传来,瞬间,压制了战场上所有的喧嚣与嘶吼。
“谁,敢在我的王府里,动我的人?”
那声音,不大,却仿佛带着一种奇异的魔力,让每一个听到它的人,都浑身一颤,下意识地,停下了手中的动作。
所有人,都循声望去。
只见在主殿那高高的台阶之上,两道身影,正缓缓地,从那片深邃的黑暗中,走了出来。
为首的,是那个一身青衣,身形纤弱,却仿佛能撑起整片天空的女子。
而在她的身旁,一个高大的、身穿玄色王袍的男人,在她的搀扶下,一步一步地,走得虽然缓慢,却无比坚定。
他的脸上,虽然依旧带着一丝病态的苍白,但那双深邃的眼眸,却早已恢复了往日的、属于战神的、睥睨天下的锐利与威严!
他,站起来了。
那个瘫痪了数年,被全天下人耻笑为“废人”的靖王萧天奕,此刻,竟是完好无损地,站在了所有人的面前!
天地,一片死寂。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彻底冻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