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阁之内,杀机与寒香交织,凝固成一片令人窒息的死域 。
前有白发修罗步步紧逼,那双不含任何感情的眼睛,如同两口深不见底的寒潭,倒映着林玥和追云的绝境。后有如潮水般涌来的火把与甲胄摩擦声,正将这片禁苑最后的生路彻底封死 。
追云挣扎着想要从地上爬起,却又喷出一口鲜血,胸前那个乌黑的掌印仿佛有生命般,正不断侵蚀着他的生机。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将手中的佩剑向林玥的方向推了推,沙哑道:“王妃……走……别管我……”
走?
往哪里走?
林玥的心沉到了谷底,但她的大脑,却在肾上腺素的疯狂刺激下,以前所未有的速度运转起来。恐惧、绝望、愤怒……所有的情绪都被她强行压下,只剩下属于顶尖科学家的、冰冷到极致的理性。
硬拼是死,后退是死。唯一的生路,就在眼前这个老者的身上,在他那看似无懈可击的杀意背后,必然存在的……弱点。
他的任务是什么?
杀掉入侵者?不,那只是手段。他真正的任务,是守护这株冰山雪莲 。
林玥的目光,落在了自己手中那个散发着丝丝寒气的玉盒上。
电光火石之间,一个疯狂的念头,在她脑海中炸开!
“站住!”
林玥厉喝一声,声音不大,却带着一股玉石俱焚的决绝 。
白发老者的脚步,第一次,停了下来。他有些意外地看着眼前这个看似柔弱的女子,在面对绝对的死亡时,非但没有崩溃,眼中反而燃起了一种他看不懂的、名为“疯狂”的火焰。
林玥没有给他思考的时间。她一手紧握玉盒,另一只手闪电般地从药囊中取出一个小小的、装着墨绿色粘稠液体的瓷瓶。
她拔开瓶塞,一股刺鼻的、带着强烈腐蚀性气味的酸气,瞬间在空气中弥漫开来。
“你认得此物吗?”林玥的声音,冷得像淬了冰的刀,“此物名为‘化骨水’,乃是我师门秘制。莫说区区草木,便是金石钢铁,只需一滴,便可在三息之内,化为一滩脓水。”
她一边说着,一边将那瓶口,对准了玉盒的缝隙,做出一个随时都会倾倒的姿态。
白发老者的瞳孔,猛地收缩成了针尖大小!
他可以不在乎林玥和追云的性命,但他不能不在乎这株冰山雪莲的安危!这是太后最珍视的宝物,是她唯一的念想。若是雪莲在他手上被毁,他万死莫辞!
“你敢!”他那嘶哑的声音里,第一次,带上了一丝名为“惊怒”的情绪。
“你看我敢不敢!”林玥的眼中,闪烁着一种病态的、嗜血的光芒,这正是她“睚眦必报”性格的极致体现 。她惨然一笑,声音凄厉,“我与追云今日已是必死之局。既然横竖都是死,那便拉上这株神物陪葬,黄泉路上,倒也不算寂寞!”
她的表演,无懈可击。那份决绝,那份疯狂,真实得让白发老者那颗古井无波的心,都泛起了一丝寒意。
他不敢赌。
因为他从这个女人的眼睛里,看到了与他同类的东西——对生命的漠视,无论是对别人的,还是对她自己的。
“你想要什么?”他终于开口,语气中充满了忌惮。
“我要一条生路。”林玥的目光,扫过外面越来越近的火光,一字一顿地说道,“你,亲自为我们开路。送我们到宫墙之下。只要我们安全出宫,这株雪莲,便安然无恙。若我们有任何闪失……”
她没有再说下去,只是将手中的瓷瓶,又向下倾斜了一分。
那墨绿色的液体,已经悬在了瓶口,摇摇欲坠。
白发老者脸上的肌肉,剧烈地抽搐着。他那双杀人无数的手,第一次,因为一个女人的威胁,而微微颤抖起来。
这是他一生中,最大的耻辱。
“好。”
良久,他从牙缝里,挤出了一个字。
慈宁宫外,早已被闻讯赶来的禁军和内侍们围得水泄不通。领头的,正是皇城禁军副统领,陈啸。
“都给本统领听着!刺客就在里面!太后凤体受惊,陛下有令,无论是谁,格杀勿论!”陈啸拔出佩刀,厉声喝道 。
就在他准备下令强攻之时,寿康苑那扇紧闭的大门,却“吱呀”一声,缓缓打开了。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刀剑出鞘,对准了门口。
只见一个身形枯瘦的白发老太监,一手搀扶着一个身受重伤、昏迷不醒的“小太监”,另一只手,则被另一个面色蜡黄的“小太监”用一把锋利的匕首,抵住了咽喉 。
而那个持匕的“小太监”,手中还提着一个散发着寒气的玉盒。
所有人都惊呆了。
“那……那不是太后身边伺候的常公公吗?”
“刺客竟然挟持了常公公!”
陈啸的脸色,也瞬间变得无比难看。常公公是太后最信任的老人,若他有任何闪失,他这个副统领也别想活了。
“都别动!”林玥用匕首,在那白发老者的脖子上,划出了一道浅浅的血痕。她压低了声音,嘶吼道,“让开一条路!否则,我立刻杀了他!”
白发老者(常公公)的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仿佛被挟持的不是他自己。但他那双幽绿的眼眸深处,却闪烁着滔天的杀意。
“放肆!”陈啸怒喝道,“立刻放下人质,束手就擒!否则,定将你们碎尸万段!”
“看来,他的命,在你眼里,不值钱啊。”林玥冷笑一声,手中的匕首,又深了一分。
“住手!”陈啸投鼠忌器,终于还是咬牙下令,“让开!”
禁军们虽然心有不甘,却也只能让出一条通道。
林玥挟持着常公公,搀扶着半昏迷的追云,一步一步地,在数百名禁军明晃晃的刀剑注视下,缓缓地向外挪动 。
每一步,都走得惊心动魄。
她的后背,早已被冷汗浸透。她知道,只要自己露出任何一丝破绽,立刻就会被乱刀分尸。
她必须赌,赌这个老太监在乎自己的命,更赌他在乎太后的颜面。在众目睽睽之下,被两个小太监挟持,这本身就是奇耻大辱。他此刻,比任何人都希望这场闹剧尽快结束。
终于,他们退到了宫墙的阴影之下。
“打开那边的角门。”林玥对常公公命令道。
常公公没有说话,只是对守门的禁军,使了个眼色。
角门,缓缓打开。外面,是皇宫无尽的黑暗。
“你可以走了。”林玥在常公公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轻声说道,“今日之辱,我记下了。他日,定当加倍奉还。”
说罢,她猛地将常公公向前一推,同时拉着追云,闪身窜入了角门之外的黑暗之中!
“追!”
陈啸怒吼一声,禁军们如潮水般涌了上去。
然而,就在他们追出角门的瞬间,数颗黑色的圆球,从黑暗中飞射而来,在他们脚下轰然炸开!
“砰!砰!砰!”
浓烈的、带着刺鼻气味的白色烟雾,瞬间笼罩了整个区域!
“咳咳……有毒!”
禁军们被呛得涕泪横流,视线受阻,阵型大乱。
等到烟雾散去,哪里还有林玥和追云的踪影 。
常公公站在原地,看着两人消失的方向,摸了摸自己脖子上那道浅浅的血痕,那双古井无波的眼中,第一次,燃起了一丝名为“兴趣”的火焰。
“有意思的小丫头……”
逃出皇宫,林玥不敢有丝毫停歇。她搀扶着几乎已经失去意识的追云,在京城错综复杂的暗巷中,疯狂地穿行。
追云的身体,越来越冷。那乌黑的掌印,已经扩散到了他的整个胸膛。
“王妃……别管我了……你快……快回去救王爷……”追云用最后的气力,断断续续地说道。
“闭嘴!”林玥的眼泪,终于忍不住夺眶而出,“我说了,一个都不会少!我带你出来,就一定会带你回去!”
她咬着牙,将追云的一条胳膊扛在自己肩上,几乎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拖着他向前。
不知跑了多久,当靖王府那熟悉的黑色大门终于出现在视野中时,林玥的眼前一黑,双腿一软,险些栽倒在地。
“王妃!”
守门的侍卫发现了他们,立刻冲了上来,从她手中接过了昏死过去的追云。
林玥将那个用性命换来的玉盒,死死地抱在怀里,用沙哑得不成样子的声音,对已经闻讯赶来的半夏和长风,下达了最后的命令。
“封锁王府!任何人不得出入!”
“将追云抬到我的药房,准备烈酒、金针、火盆!”
“还有……去看看王爷,他体内的毒,快压制不住了。”
说罢,她再也支撑不住,身体一软,便向后倒去。
在她意识陷入黑暗的最后一刻,她仿佛看到了一双焦急而又担忧的眼睛。
那双眼睛,属于那个她拼了命,也要从鬼门关拉回来的男人。